收购旧书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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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位于福州路的上海图书公司下属的旧书店负责收购工作。尽管回收旧书刊这个行当很平常，但毕竟是与读书人和藏书家及其后人打交道，自然会遇到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

到老市长汪道涵家收购旧书

老市长汪道涵是福州路诸家书店的老读者，离休后，家由淮海路移至康平路。于是他打算趁乔迁之际，请上海旧书店去处理部分书籍。那天，我随同旧书业老专家吴青云先生前往汪老家。汪老家宽敞、亮堂，家具并不豪华，惟四壁书橱不少。老市长藏书逾万是我意料中的事，但令人惊讶的是，他的大部分藏书盖有早年北京中国书店和我店的标价图章。从这些可以想象到，当年他在京沪两地任职时，利用公务之余，跻身淘书群落，埋头钻进故纸堆里寻寻觅觅的情景。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去汪老家处理旧书时，汪道涵已开始主持海峡两岸事宜，少有闲暇。上午，我们进汪老家没遇着他。可当我们在外用了午餐返回汪老家叩门时，竟然是老市长亲自开门相迎，并向我们致谢。当然，作为收购员，我们在旧书价格上并未给予优惠，与平头百姓一视同仁。

李教授忍痛割爱

十几年前，著名语辞学学者李静远教授在南市的老房子要拆迁，请我前去收购他已清理出的部分书籍。当时正逢酷暑，想不到李教授还要“酷”：我进门时只见他光着上身，体格强壮，正猫腰摆弄堆在地上的图书，全然不像个书生，更不像已届七十六岁高龄的老人。李静远一生教书、编修《辞海》，任《汉语大词典》编委，当时仍在汉语大词典出版社替香港《中文大辞典》写条目，他对中华语言文字研究及改革颇有建树。

李教授很健谈，认为收购古旧书乃社会必不可少的工作，书籍原本就是文化的主要载体，收购员不仅对抢救、保存华夏文化功德无量，而且可让一本书发挥几本书的作用。当他得知我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时，便以文字学家的口吻认真点拨：“写文章用字务必准确，否则会词不达意。”在告别时，他虽然很满意我开出的公道价格，也深信旧书店不会亏待这些曾伴随他多年的书籍，但从老教授的眼神里仍可读到“依依不舍”四字。我们心里明白，若非动迁，他绝不会忍痛割爱。

“空麻袋背米”

旧书店也常要联系各类出版社，以低价进些库存积压书，借门市卖特价。十多年前，有家出版社急需腾出一个仓库，积压书以四十元一吨统货清仓，而我店只看好其中个别品种，只能作罢。事有凑巧，过了几日，有位江西鞭炮厂的业务员来旧书店购买报废书。我们立即想到那一批书，经过一番论价，鞭炮厂愿出五十元一吨买进，并约定七日付款交货。谈妥后，我们购进了那批清仓书，选出我店所需，只等鞭炮厂来卡车取货。未料半个月过去仍无动静，旧书店小仓库被书压得不能透气，只能设法另寻出路。几天后，以每吨五十五元卖给安徽客商。收购处做了笔“空麻袋背米”的生意，不但不花分文进了需要的书，还赚了钱，使原本还想压价的江西老因觅不到宝而懊悔不已。

上门收购遇故人

一日，有位中年人手捧一堆旧书跨进收购处，对我们的报价表示惊讶。他声称已去过好几家个体书店，惟有我们店开出的书价多于他处至少一倍。他手指一部译文出版社出版的《基度山伯爵》的四元定价说，其他旧书店最多只给十元，而此地爽快地给二十元，并询问事出何因。当他得知，书价自1984年至今已上升了十几倍，正规旧书店业务过硬买卖公平，一概按照旧书内在的实用性和收藏价值定价时，便立即邀请我店上门收购家中藏书。原来，他是位工程师，用不到这些文史类书籍，已故父亲生前曾有嘱咐，日后务必把多年藏书处理给福州路上旧书店。这位工程师半信半疑地通过“考察”，证实了老父的眼光。

他家在一幢石库门二楼厢房里。跨进门，只见墙上的遗像竟是位生前常来旧书店淘书的老先生。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巧，当年老先生前往书店淘旧书，如今我们去他们家收旧书。于是，我们毕恭毕敬向遗像鞠躬。镜框内老先生神态自若，似乎很放心由他熟悉的收购员来收购藏书，并给这些藏书找个新主人，传承下去。

啼笑皆非的售书人

有时，我们也会碰上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一次，有人前来询问一康熙版线装《康熙字典》值多少钱。收购员自然估报了可观的价值。不日，这位仁兄真的来了。他取出扎得严严实实的纸包，小心翼翼打开层层旧报纸，露出破破烂烂的《康熙字典》，上前索款。我们一看，原来这只是一本民国时期的石印本，而且是用纸质极差的有光纸印刷的，不值几个钱。这种书无收藏价值，又不便使用。收购员耐心地告诉他，康熙版的《康熙字典》确属极具价值的初版本，当时由慢工出细活的太监刻、太监印，用雪白的开化纸，且装帧考究。但此书与其对照，相去甚远。可是，不管我们如何解释，他仍火冒三丈，认定有诈。幸好，此刻又走进个出让旧收的读书人，见状上前相劝，他才悻悻离去。收购处此类事甚多，有声称出让宋版本《二十四史》的，也有咬定家中古籍抄本是海内孤本的，还有将民国时期出版的书籍当成十八代老祖宗传下的……真令人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