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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人有云“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借来形容我和咏平兄的交情,倒是十分恰当的。我和咏平兄成为挚友,很多熟悉的朋友都感觉有点奇怪。我是个粗人,由于家近梁山,被好友戏称为“响马”。而咏平兄谦谦君子,即之也温,和我截然不同。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开学仪式上。自然随和的他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江南人特有的儒雅,尤其是鼻梁上那架圆圆的眼镜,顿时让我联想起风流倜傥的民国人物。咏平兄的自我介绍很有特点,至今我还能清晰地记得:“我原来叫周永平,因为不善言辞,后来就改成周咏平了。”不知道他是自我调侃,还是实情如此,但是虽然多了一个“口”,他依然保持着讷于言的古君子风度。这样,他的才情就需要在接触中慢慢才能品味出来。确实,和咏平兄作朋友是需要时日的,相交愈久,了解愈深,情谊也就愈厚。
几年前的一个春夏之交,我们一道从北京到山东,在我的老家小住了几天。山东人好客,待客的热情往往通过酒来体现,咏平兄不胜酒力,却又不愿拂了人家的美意,勉力撑持,结果一醉到底,痛苦不堪。此事让我十分内疚,后来为了逃避这类酒宴,脆带他到野外的小河边去钓鱼,每天早出晚归,中午在河边就着矿泉水吃些自带的饼干,钓上鱼来,晚上回去烹而食之。咏平兄非常开心,他垂钓的功夫比我要好,鱼儿总愿意照顾他这位远方的客人。我们一边钓鱼一边闲聊,那一刻整条小河只属于我们两个,陪伴我们的是附近河面上出没的野鸭。至今想起,总觉得和咏平兄一起钓鱼还是昨天的事,而那种难得的幽静和闲适却已离我们远去。
我的家乡多是平原,山峦也无什么出奇之处,而咏平兄的家乡温州却是山色空濛,水光潋滟。在他的安排下,我曾两度畅游楠溪江,饱览江南风景。一次和沉鹏兄同去访一处山泉,一入山林,我和咏平兄都陶然忘机,下水裸泳,顿觉自身与天地合一,与自然同在。沉鹏兄怕凉,不敢同泳,作了岸边看客,闲来无事,为我们拍照写真。照片来时,我一看竟吓了一跳。照片上的咏平兄一副纵恣之态,与平日的谨言慎行判若两人,不知不觉中显出了艺术家的真性情。
我和咏平兄的同窗之谊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在陈绶祥先生工作室学画;二是从林冠夫先生学习诗文。说来惭愧,无论哪方面我都是兴之所至,随意而为,缺乏持之以恒的毅力,咏平兄则勤苦有加,成绩斐然。但因他性情内敛,不喜吹嘘,故才华横溢却鲜为人知。咏平兄主攻山水,兼善花鸟、人物,其草书亦是笔走龙蛇,别开生面。在京学习期间,他与张真恺兄寓居东四八条的一个四合院内。那时他醉心宋画,心摹手追,无论小品还是巨制,都章法严谨、工致细腻,令我感佩无已。细细赏玩,总能感觉到画面深处蕴藏的那种清雅古意,澄明的意境与浮躁的时代构成巨大反差,让人无端兴叹。大家因此都说咏平兄是个高人,尊之为“周老”而不名。咏平兄才情充沛,用心深细,画作总能让人联想起北宋婉约派代表词人晏几道、周邦彦。然而尚不止此,作品《观山》问世后,咏平兄又给我们带来意外的惊讶,笔墨纵横的写意山水打破了我们的判断,浅斟低唱的温婉平和一变而为大江东去的豪雄放旷。其实有此变化并不奇怪,熟悉咏平兄的人就知道,他原有肝胆照人的一面,与朋友交守信重然诺,颇有几分侠士之风。
在师友的眼里,咏平兄几乎是个完人。2007年春,大隐师在蓟州盘山脚下观其《山水册页》,当即给予极高评价,欣然题写长跋,许为楷模。同为温州籍的著名学者林冠夫先生对咏平兄更是厚爱有加,每每谈及,总是对其才华长久埋没于市井底层感到惋惜。自古以来潜心学问者大都淡泊名利,甘于寂寞,咏平兄走的也是这条路。他怀着一颗平常心,平朴诚恳,自然超脱,毫无矫揉造作之习,默默朝着自己的目标一路跋涉而去。
南宋“永嘉四灵”之一的翁卷是咏平兄的乡贤,他为写好诗而倾注毕生精力,醉心于田园生活,贫而不改其乐。而咏平兄正是这样一个“今之古人”,我从他身上真切地看到了前贤风范。翁卷《野望》有云:“一天秋色冷晴湾,无数峰峦远近间。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咏的是温州景色,也是一种艰苦求索后仿佛无意得之的顿悟境界。尤其是末句,借以形容咏平兄其人其画,我感觉十分恰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