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南阳五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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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层楼曾经是这个城市的最高建筑，它伫立着的时候，我没有仔细看过它。后来它消失了，我却时常想像它的样子。

10年前，我20岁。这个年龄是人一生中最简单、最真实的年龄，也是最短暂的年龄。我和同龄的三个好兄弟穿行在这个城市中，穿行在我们自己制造的各种快乐和伤感中。

那时我们容易冲动，无端的高兴或者无端的痛苦，酒是我们助兴或增加痛苦的最好催化剂。我们经常在传呼上互相约定：今晚8点，五层楼下砂锅摊，不见不散。

我们经常在五层楼下的砂锅摊上痛饮。我们在春天的和风中想像过未来，我们在夏天的躁热中色迷迷地看过过往的女孩，我们在秋天的月色里认真讨论过爱情，我们在冬天的大雪中一起高声唱过《笑傲江湖》。

因为贫穷，我们一般会点上四个很简单的菜，要上三瓶卧龙玉液，是不带包装的那种。我经常会模仿几个兄弟用南阳话大声地吆喝，老板，三瓶GUANG DU（南阳方言即“”的意思）。有时候我还会夸张地再吐上一口痰。

那段日子里，醉酒对我们而言是家常便饭，五层楼下方圆二百米之内都有过我们呕吐过的快乐或伤感。我们相信一个从没喝醉过的男人就不是真正的男人。我们二十岁的青春时光就是这样凌乱而又单纯。

在临近春节的一个冬夜，我们旁边的一张桌子围坐着3个漂亮的女孩，她们穿着很前卫，手指中都夹着香烟，喝的也是卧龙玉液。对我们而言，这样的女孩是神秘的。对于青春而言，有很多东西都是神秘的。

我和兄弟们打赌，我能让大家和那几个女孩坐到一起喝酒。我走到那几个女孩面前说，咱们合在一块喝酒吧，反正咱们喝的酒是一样的。我当时这样做，不是因为酒醉的冲动，而是因为青春的冲动。我们有着一样的酒，还有着一样的青春。

三个女孩很干脆地答应了我们，女孩们喝酒很豪爽，酒量也很大，我们喝得很尽兴。那天晚上的一切都很飘渺，我们就像是浮动在水面中。有关青春的记忆是流动的，也是透明的，就像桌上放的酒一样，清澈见底。

我说话的时候，她们中的一个长发女孩总是认真地看着我听。她的笑容很单纯，一点也不像外表那么复杂。我悄悄对她说，如果你不这样打扮，应该更好看，她长叹一口气说，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

和她划拳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了她的手臂上有5个烟头烫过的疤痕。我问她为什么这样。她说，你不懂，受过伤当然要留下伤疤。我说不痛吗。她说痛的多了，也就不痛了。

远处传来了鞭炮声，我听到几个女孩在商量春节回不回家。那个长发女孩说，你们可以回，我怎么回啊？我家里已经知道我在这里干什么了。她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蹲在五层楼北边一个黑暗的巷道里呕吐的时候，那个长发女孩站在我身后为我轻轻地捶着背。她的手很轻，捶得我很舒服。我真想就这么呕吐下去，让她一直给我捶着。

在我呕吐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个女孩长叹了一口气。她的头发拂过我们耳朵，我的耳朵痒痒的。有一滴很凉的东西滴在我的脖子上，虽然我醉了，我猜到那是一滴泪。

记得那天晚上，女孩们问我们会不会忘了她们。我指着身边的五层楼说，当然会，等到五层楼没有的时候肯定就忘了。我们都笑了，当时我们都以为五层楼会永远存在。

那天晚上，我彻底地醉了。我被兄弟们扶上了回家的面的，我回过头去，看到向我]手道别的几个女孩面孔越来越模糊。在她们身后，凌晨时分的五层楼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几个女孩，我也没有仔细看过五层楼。现在我和另外三个兄弟也很少相聚，他们中的两个下了岗忙于生计，另外一个和我们形同路人。

前些天到大统百货去购物，看着那座金碧辉煌的大型量贩，突然想起了从前伫立在这里的五层楼，想起了那一段年轻时的岁月，想起了我的好兄弟，也想起了那几个女孩，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过去的我棱角分明、神采飞扬，现在的我老气横秋、暮气沉沉。过去的我敢爱敢恨，敢做敢当，现在的我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我喜欢过去的我，不喜欢现在的我。

这些年我喝过很多种好酒，无论哪一种，我都觉得不如10年前的卧龙玉液香。我在各种宴席上醉过无数次，哪一次都不如10年前那次醉得痛快。我也见过各种类型的建筑，但都不如10年前凌晨的五层楼轮廓清晰。

这些年，在我呕吐的时候，有不少人帮我捶过背，但是没有一次，我的耳朵有那种痒痒的感觉，我的脖子有那种凉凉的感觉。

其实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五层楼。有人的五层楼倒掉了，他才会想起来。有人的五层楼倒掉了，他自己还不知道。

我只是想说，这世上许多存在过的东西，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如果它还在，你就珍惜它。如果它不在了，你就别忘了它。

五层楼没了，我想不起它的样子。五层楼还在，我看到以它为背景，几个男孩和几个女孩模糊的笑脸。我看到一个单纯的男孩举起酒杯大喊，不醉不归。

有时候，真想再好好醉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