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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枝雀静》:召唤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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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的北京电影节上,瑞典导演罗伊・安德森的作品只有4部长片,这是他45年导演生涯的主要作品。直到去年,《寒枝雀静》夺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这位低产的导演才又一次引起注意。

安德森曾师从英格玛・伯格曼,并于27岁推出备受好评的处女作《瑞典爱情故事》,还获得了柏林电影节金熊奖提名,但第二部作品《旅店怪咖》反响不佳,之后的25年,他竟再也没有拍过电影,专心去拍广告。

如今回望,安德森走的是一条低效但坚定的道路。拍摄商业广告带来丰厚回报,他于1981年成立独立制作公司Studio 24,筹备拍摄自己的电影。Studio 24占据了一整栋大楼,有各种场景,病房、酒馆、客厅,成为他所有故事的发生地。2000年,第三部长片《二楼传来的歌声》宣告安德森的回归,此时他已完全摈弃了处女作的现实主义风格,转而以表现主义的手法描绘梦境。他的电影中,人物涂着惨白的、日本能剧一般的妆容,情节缓慢而荒诞,更重要的是,几乎没有任何镜头运动,只有不同场景的转换。

经过《二楼传来的歌声》、《你还活着》的打磨,安德森的艺术风格逐渐成熟,《寒枝雀静》作为他“生活三部曲”的完结篇,可看作是大成之作。

观看《寒枝雀静》绝非轻松的体验,优美的中文译名对理解电影没有丝毫帮助。名字来源于荷兰画家博鲁盖尔的名画《雪中猎人》,画的是一群猎人打猎归来的场景,画面左上方的树枝上停着几只黑色的鸟。“寒枝雀静”可能选其“观察”、“注视”或者“静谧”之意。

电影一开始罗列出3个与死亡会面的场景:企图开瓶红酒却心脏病突发的丈夫;坚信自己死后能把手袋一起带进天堂的老妇人;刚买完午餐就死在桌前的游船乘客。死亡以极其突然的方式造访,生命的横切面被不加掩饰地呈现。但这个开头和本片唯一的叙事线―推销员山姆和乔纳森兜售滑稽道具―并没有关系。事实上,安德森的电影几乎都是反叙事的,他对讲述有明确因果和逻辑的故事毫无兴趣,而将生活中吉光片羽式的片段杂糅,精密地安置于一个宏大的主题之下。

《寒枝雀静》有个副标题“存在的反映”,直接揭示了自己的精神内核。安德森曾多次表示对存在主义哲学情有独钟,他的作品也都指向人的存在问题。但吊诡之处在于,洞悉其精神内核从来不是理解安德森电影的捷径,仔细的注目才是。

由于大量使用固定机位和长镜头,安德森几乎无法借助镜头与镜头之间蒙太奇的强大魔力,而转为强调镜内蒙太奇。每个镜头长约3分钟,对准某一个分割明确的特定空间,每个分区都有元素。比如一个镜头中,山姆和乔纳森去酒吧推销吸血鬼面具,正赶上瑞典国王出征,国王还不忘在酒吧内挑选男色,远景则是整齐行军的大部队。一幅乡关和朝野的浮世绘。

然而,当镜头转换,出现的是其他细节详尽但全然无关的场景:实验室里的研究员正给猴子实施电刑,酒吧女向买酒的士兵索吻。这部电影像一块魔方,每个方块都精巧无比,却各自独立运转,如同其中人物孤绝的状态。

还应当注意到时间。每一个镜头中,人物的动作等同于现实时间,他们甚至慢条斯理地做饭、走路、整理箱子,重复一些日常的对话。电影的展开却并不遵循现实时间,而是时空交叉。主人公乔纳森的梦境最令人惊讶,在他的梦里,殖民地军队将黑奴赶入一个巨大的铜制乐器,点火焚烧,黑奴的叫声穿过乐器上无数的发声口,组成悲切的音乐。这段梦境毫无来由,却和电影中前后出现的“1943”、“人类”等段落互为映照。

影片的主人公是最典型的小人物,挣扎在生存一线,卖廉价的搞笑道具却自称“娱乐产业工作者”,靠逗人发笑吃饭但始终没有真正笑过。电影里不断重复着一句台词,“我很高兴你做得不错”,当人们不知道要说什么、却需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这一句就冒了出来。但他们的世界里,国王在制造战争,动物正被虐待,人与人相互利用,小人物寒暄却只能说“我很高兴你做得不错”。

评论罗伊・安德森是危险的,荒诞、表现主义、悲喜剧等等词语,都是空洞的能指,他召唤的是对影像深深的凝视

必须说明,安德森电影的风格和其内容等量齐观,构成他的独特标签。所有人物着白色妆容是为了“马戏团化”,抹去个体形象对意义可能造成的曲解。布景淡雅、简洁,凝练了北欧家居极简主义的特色。他对细节的掌控近乎强迫症,为创造出适合自己电影的表演方式,他花数十年的时间培养演员,并用一两个月反复琢磨一个镜头。《寒枝雀静》拍了4年。他比同样以风格化著称的导演韦斯・安德森更极端,更自我。

这似乎存在着一种评判的矛盾。某种程度上,罗伊・安德森创立了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和美学体系,一切各就其位,在他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之间,有一个运转良好的密码机。如果不破译密码,就很难理解他的世界;如果破译了密码,就会进入他所设定的、自洽的逻辑,原先的世界已经不能构成参照系,也就无法自反和批评。

只有极少数风格派艺术家需要面对这样的矛盾。因为艺术家要维持自身体系的完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许多人在创作之初尚能保有独特的语言,之后便常常沦为堆砌的符号。罗伊・安德森似乎是个例外,每拍一部电影,他的体系越发完整丰富,像一块水晶折射出外界的光,却断不会被外界所洞穿。甚至,几部电影之间还能找到有趣的关联,安德森念念不忘大屠杀主题,在每部电影中都有不同的变奏。

这仰仗他的艺术洁癖、志趣和执行能力,将电影完全看作自我表达的工具。《二楼传来的歌声》和《你还活着》在北美的票房加起来刚过10万美元,《寒枝雀静》即便拿了奖,也没有任何票房上的利好消息。

罗伊・安德森注定是一个少数派,一个没必要批量生产的异类。也正因此,他的存在,已极好地回答了他作品中反复探讨的话题: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在世界上留下怎样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