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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幽默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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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方文学史上,幽默有“银色幽默”、“铅色幽默”和“黑色幽默”之分。古希腊的幽默是典型的“银色幽默”,它是明快、欢乐、充满朝气的,因此也被看作是“微笑的幽默”。古希腊是一个自信和充满希望的民族,它头顶蓝天,面朝大海,四季如春,气候温润,且经济发达,政治民主,学术繁荣。自然和人文环境成就了古希腊人热爱生命和享受生命的性格。他们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爱就爱,面对生活中不如意之事,也能乐观面对,一笑了之。

古希腊文化名人苏格拉底是位大男子主义者,他常把结婚比作骑马,吹牛说一位男子要想练习骑术,就应当选择一匹野马,男人倘若娶一个温顺的老婆,便不能显示男子汉的气概和水平。苏格拉底自己娶的就是一匹性情暴烈的母马,可是他所谓的“驯马”之说也只是过过嘴瘾,她的老婆苏姗娜是百年一遇的悍妇。苏姗娜将尿浇到苏格拉底的头上,这位圣人竟能安坐如磐,把头擦干后,只敢说一句:雷电未停,大雨已降。在男权社会的古希腊,唯独苏格拉底患上了严重的“妻管严”,说白了,他自己才是一匹被驯服的老马。为了在外人面前挽回颜面,苏格拉底不惜违心地用“驯马”理论来掩饰自己婚姻的不幸,面对他的自嘲和幽默,世人不免相视一笑。

自文艺复兴起,幽默中明朗的成分逐渐削弱,“银色幽默”也演变为“铅色幽默”。幽默颜色的转化源于生活色彩的变迁。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社会矛盾和社会文明一起茁壮成长。文艺复兴虽然让古希腊、罗马文化获得新生,但是古希腊人的静穆、伟大、高贵和单纯却难以复活。生活变得复杂了,人类看待生活的眼光也变得阴郁起来。幽默就此蒙上了一层悲凉色彩。

堂・吉诃德所引发的笑声中已经掺杂着苦涩。塞万提斯还假借堂・吉诃德之口,用幽默痛斥溜须拍马和追逐名利之徒:皇帝在参观古罗马的圆穹顶时,陪同的罗马骑士突然说道:“万岁爷,我屡屡有这样的念头,要是抱住您的玉体从天窗里跳下去,由此我就要万古留名了。”皇帝回答道:“多谢你没有将这个念头转化为行动,以后绝不再给你机会考验你的忠诚,你不准再来见我和靠近我。”他随即将这位骑士打发回了老家。自《堂吉诃德》之后,幽默中的悲剧意识在暗暗地滋生、繁衍,经莫里哀,终于在19世纪酿造出了以果戈理、马克・吐温等人代表的“铅色幽默”。“铅色幽默”又称之为“含泪的幽默”、“讽刺性幽默”。在“铅色幽默”中,昔日幽默的明快、乐观和朝气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深沉、忧郁和愤懑。幽默的色调也渐渐由明变暗,由暖变冷,由轻松变沉重。

迈入20世纪,人类的生活因为受污染太多,渐渐变成了黑色。特别是在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物质虽然高度发达,但社会也严重畸形。广岛原子弹爆炸后残留的白色蘑菇云还没有消散,奥斯威辛烟囱里冒出的浓浓黑雾还未云散,世人又开始从报纸、广播、电视等现代传媒中目睹倾听现场直播的越南战争,人类杀人的技术和救人的技术共同提高,这实在是个滑稽的场面。此外,喧嚣一时的麦卡锡主义带来了大范围的政治迫害;根深蒂固的种族隔离促生了美国全国性的黑人民权运动,“历史悠久”的性别歧视导致了潮水般的女权主义;暴力、谋杀、、抢劫等恶性案件与日俱增,“跨掉的一代”还未回家,嬉皮士们又开始了他们的流浪,传统的伦理道德和价值观念全面衰落和沦丧。这是一个颠倒错位的世界,你以为正常的其实已经不正常了,你以为不正常的其实早已正常了。

面对世界的疯狂和荒诞,有人麻木不仁,有人醉生梦死,有人束手无策,有人焦虑忧伤。感觉敏锐却手无缚鸡之力的作家们,唯一能做的便是编一些色泽暗淡的幽默故事,开几句让人想哭的玩笑,他们自嘲的不再是个体的不幸,而是整个人类的无助。或许在他们绝望的笑声中,人类能够听到几许希望的钟声。

其实黑色幽默并不是天外来客或无娘的野孩子。在西方文学史上,它可谓源远流长。早在古希腊人的轻松和愉快之中,便偶然可以听到不和谐之音。如阿里斯托芬的喜剧《阿卡奈人》,就带有鲜明的反战倾向,但战争的痛苦却被他写成这样的场景:一位走投无路的父亲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带到市场,问她们:“你们俩愿意饿死呢?还是愿意被卖掉?”做女儿的没有抱头痛哭,而是欢呼雀跃道:“卖掉,卖掉!”父亲担心没有买主,便把这对女儿装扮成小猪,终于换来一把葱头和一筒盐巴。这种幽默就有些残忍的味道了。

在莎士比亚戏剧《哈姆莱特》中,两个小丑的对白也暗含黑色幽默的韵味:小丑甲问到,谁造出东西比泥水匠、船匠或是木匠造的更坚固?他自己给出了答案:掘坟墓的人,因为他造的房子是可以一直住到世界末日的。这时幽默已经同死亡、罪恶联系在一起了。在18世纪,一位德国作家描写跛子和瞎子结伴而行,瞎子竟然嘲笑跛子:“你行吗?”跛子笑答道:“您看呢?”这很有黑色幽默的恶作剧味道了。

不过,在20世纪之前,黑色幽默还只是作为艺术的技法,偶尔被运用到作品之中。只有到了20世纪,黑色幽默才成为文学流派,甚至上升到本体论的高度。在30年代,法国超现实主义诗人布勒东在《黑色幽默文集》中首次将“黑色”和“幽默”两个词语拉郎配对。1965年,美国作家弗里德曼呼啦一下扯起黑色幽默的大旗,并将众多的美国作家,如约瑟夫・海勒、冯内古特、托马斯・品钦、约翰・巴思、詹姆斯・伯杰、唐纳德・巴塞尔姆招至麾下。至此,在“银色幽默”和“铅色幽默”之后,“黑色幽默”又应时而生。

提起黑色幽默,人们自然会想到那条根本不存在又无所不在的“第二十二条军规”;会隐约听到从“五号屠宰场”中飘逸出来的笑声;会仿佛看到一道“万有引力之虹”横跨在天际之间。作家们不厌其烦地描述种种可怕的悖论性场景,然后在最大的失望和恐惧后突然爆发出“最大的笑声”。

在最经典的《第二十二条军规》中,德里德尔将军说:“我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缺点”,这是何等搞笑的悖论。伙食管理员迈洛是个年仅27岁的美国小兵,但是他竟然办起了国际性大公司,美军的高级军官和自己的敌人德国政府都是股东。迈洛一方面和美军签订合同,让自己的飞机去轰炸德军的桥梁,从中收取佣金;另一方面,他又和德军签订合同,让德军用高射炮击落美军的飞机,从中收取回扣。这是何等滑稽的悖论!“第二十二条军规”规定,如果飞行员疯了,可以停止飞行,但需要他自己提出申请。可是当他自己提出申请时,证明他没有疯,因此他必须继续飞行。这是何等绝望的悖论?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描写了一位美国军官在一张地图上标出了自己和一个偶然结识的女子的地点,这个地点和科学家们经过观察和计算,在另一张地图上标出的V―2火箭下落的地点完全吻合,这种何等奇妙的悖论?冯内古特的《第五号屠场》中写道:我亲眼目睹自己的同胞煮死女学生,而我在俘虏营里晚上用来照明的蜡烛就是用人体的脂肪制成的,而屠杀这些人的则是那些被煮死的女学生的父兄。这又是何等可怕的悖论?冯内古特还在《猫的摇篮》中说:“令人伤心的是必须粉饰现实,同样令人伤心的是实在无法粉饰现实。”约翰・巴思则在《牧羊童加尔斯》中设置了这样的问答:你是男人还是女人?答:是,又不是。这又是怎样荒谬的悖论?

黑色幽默依旧是幽默,但一旦被染成黑色,便无昔日的温柔典雅、欢快活泼了。它已经突破喜剧的范畴,和悲剧融为一体。让人欲笑不忍,欲哭不能,欲骂无心,欲喊无声,最后是人们在尴尬的苦笑中陷入了深沉的绝望。不但人类的幽默被否定了,连创造幽默的人类也随同整个人类一道被否定了。黑色幽默虽然保留了古典幽默的智慧和含蓄,但却削去了其中的温和轻松,而增添了陌生和冷酷。“我要让人们先开怀大笑,然后回过头去以恐惧的心理回顾他们所笑过的一切。”约瑟夫・海勒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