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羊 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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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压抑，时间仓惶。我走过岁月的荆棘，坐在山丘上望着树在风中左右摇摆，花朵被成群结队的蜜蜂和蝴蝶相继骚扰，毒辣的太阳把河水照得惨白，路过的人总担心这面水做的大镜子里会折射出什么妖魔鬼怪来。

风无意间撩起了我的头发，此刻，我脸上一道一道的褶皱，完完全全地展示给了对面山坡上自由自在、悠闲吃着嫩草的山羊。那只羊认识我，并且我也熟知它。有一段时间里，我跟它是朝夕相处。

它初来这个世界上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它的母亲而是我。直到现在都能清晰地记起来，它颤颤巍巍孱弱的身子伴随着一股骚腥味落在了我的怀里。我的手很敏感地感觉到了，它初来这个陌生世界时，惊慌失措的心跳与颤抖。它跟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紧紧地闭着眼睛，一边感受着这个新奇而又复杂的世界一边寻找。

当我欣喜地把它送到它母亲身边的时候，它的鼻子已经灵敏地嗅到了母亲胯下的那两包新鲜的奶水味，而发出一声声稚嫩微弱的叫声。它的母亲并没有理会它，而是疲惫虚弱地躺在地上，尾巴后面坠着一大包血红的东西招来了不少苍蝇。可能是它锲而不舍的叫声，最终让母亲心软了，它挣扎地扭过头，找到了孩子的头轻轻地舔了几口之后，便趴着不动了。

我害怕这只刚出生的小生命会饿死，只好自己动手把它的嘴对准它母亲的，它闻到了奶水的味道，嘴巴立刻吞没了整个吸吮了起来，它的母亲并不情愿喂它奶，有几次都是仓皇而逃。如今，它也变成了母亲。它跟她的母亲不同，它很爱自己的孩子，从孩子一出生，它就急着把孩子清理干净然后给他们喂奶，它不想跟它的母亲一样抛弃自己的骨肉，事到如今，它仍旧对于母亲曾经狠心地将它遗弃而记恨在心。

现在，它大概最恨的就是我了吧！每天，我都像个贼一般偷窥着它。我以为它只顾着吃草，根本不会发现我这个老女人，它到底还是发现了我。它站直了身子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冷漠与嘲笑。它如同一位王后一样，站在高处俯视着我，我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它一眼。

我知道，它还在记恨我，记恨我不仅因为钱财卖掉了它的三个孩子，到了最后连它也卖掉了。它的孩子被卖掉的那几天，它滴水不沾像得了疯牛病一样，在院子里狂乱地嘶叫奔跑，村里进进出出过往的大人小孩都知道，它是在寻找它的孩子。孩子没找到，它以不吃一棵草不喝一口水来表达她的愤怒与绝望。我没有想到，它爱孩子会爱得那么深沉，完全是超出了一只羊的思维与情感。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可以继续学习，我把卖掉了她孩子的钱，交了学费，它的孩子却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

看着它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了下去，我最终于心不忍，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死去。我这个罪人只好每天跑到羊圈里给它赔礼道歉。最后，它终是厌恶了我这张老脸了，以吃东西的方式告诉我，不要让我再出现在它的面前。此后，我便很有自知之明，不再像以前一样抱着它亲昵，也不再一天到晚都拉着它东溜西逛。我们从之前的形影不离到了最好不相见的地步，这使我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的那些稚嫩孩童，一点都不懂得他们的母亲是犯了一个什么样的错误。他们单纯的思维只因为可以继续跟伙伴一起上学，一起玩闹而整天高兴得到处疯跑。

现在，我跟它就隔着一道山沟。它不断咀嚼着嘴巴走到了山边上来，在离我最近的地方竟然跪了下来，难得它第一次主动靠近我，感动得我眼泪都要流了下来。它是在同情我吗？同情我这个已经风烛残年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吗？

卖掉它的事，是我这一辈子都不曾忘记的。因为它关系到了整个家的命运，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一只羊竟然会决定到我们家庭的命运。然而，确实是因为它，家庭的命运转变了。对此，我给它道千万个谢磕上千个头都不足以感激它，曾为这个面临家破人亡的老妇女所做的贡献。

应该是偿还它的时候了，做人应该有良心。我知道它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趁着它还能动吃草，身子还能动弹，在它离开这个世界之时，没有任何遗憾。

太阳烘烤着大地越来越热，我全身上下的汗液顺着那些已经松弛老化了的皮肤，流到了我的脚跟上又流进了我的布鞋里。我终于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站了起来，在乌鸦的叫声中朝着山下走去。我的羊像是知道我要带它回家一般，也朝着山下走去。我远在天边忙碌的孩子们肯定不知道，他们的母亲在剩余的日子里，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赎回这只羊，最想看到的就是，他们能像小时候一样天真地爬在羊圈门口往里扔草——那个时候它还没有失去它的孩子，我的孩子也没有离开我远走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