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华简《程寤》看占梦对周人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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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孙乌兰（1989.6-），女，蒙古族，黑龙江省哈尔滨市。
摘要：占梦在古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在已知的文献记载中，最早占梦始于殷商时代。《逸周书・程寤》也记载了周文王占梦一事。《左传》中也有占梦影响军国大事的记载。东汉王符的《潜夫论・梦列》论述了梦的类型和圆梦的方法。南宋洪迈的《容斋随笔》中有《古人占梦》一篇，论述了古代有关占梦的记载。周代继承了商朝的占梦传统，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但是传世文献对此记述不多，在已知的传世文献中，仅有几篇记述了有关周代占梦的历史。清华简《程寤》篇的发现，不仅是对传世文献《逸周书・程寤》篇真实性的证明。并且，其内容对于研究周文王“受命”这一问题有很大帮助，让我们从另一个侧面了解周人的政治策略和文化思想，对于证明占梦对周人的重要性具有重要的作用。
关键词：清华简《程寤》；占梦；周文王
Abstract：Oneiromancy is a very important thing in ancient times.In the known ancient books，the earliest oneiromancy began in the Shang dynasty.“Yizhoushu Cheng Wu”also recorded the King Wen of Zhous oneiromancy.“Legend of Spring and Autumn Century by Zuo Qiuming”also have records that the oneiromancy impact events of political ande military affairs.Han Wang Fu's“QianfuLun dreams”discusses the type of dreams and the method that how to make dreams come true.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of Hong Mai“Miscellaneous notes from the tolerant studio”have an article called“the ancient oneiromancy”，this article discussed the ancient records of oneiromancy.Zhou dynasty inherited the tradition of oneiromancy in Shang dynasty，this is a very important thing，but the ancient documents dont have much records on this account，in the known literature inherited from ancient times，only a few notes have written about the oneiromancy in Zhou dynasty.The foundation of“Tsinghua Jane Cheng Wu”is not only to prove the authenticity of the ancient documents――“Yi Zhou Shu Cheng Wu”，but also have a great help in the study of King Wen of Zhous“Gods will”，and let us understand the Zhou people political strategy and cultural ideology from another side，it is important to prove the importance of oneiromancy in Zhou people.
Keywords：“Tsinghua Jane”；Oneiromancy；King Wen of Zhou
根据现有的实物材料甲骨卜辞证明，占梦始于殷商时期，殷人凡遇恶梦，都要对作崇的鬼魂进行祭祀，请求恶梦不要再降临。实际上，这便是最早的攘除恶梦之术。P45[1]在传世文献中，我们可以看到“占梦”一事在先秦时期很受重视。在《周礼・春官・占梦》中就明确了占梦官的职责及梦的种类“掌其岁时观天地之会，辨阴阳之气，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P227[1]最新出土的周公庙甲骨中也有两片卜辞均称“日庸梦庙”，应是占梦之词，且文献中也有很多关于周人占梦的说法，如《逸周书》中的《程寤》、《寤敬解》等。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自以来已经得到广泛的关注。其中《程寤》一篇的发现，不仅弥补了传世文献中《程寤》的缺失，让我们看到原文的全貌，同时也能看到占梦这一习俗在周代影响很深，对于周人的影响也是很大的。
本文拟从清华简《程寤》篇进行分析，探讨占梦这一习俗对于周人的影响。
一、占梦的源流
根据文献记载，占梦从三皇五帝时代就开始了。①在可以考证的材料中，殷人占梦是最早的，在发现的甲骨卜辞中就有很多的占梦材料，：“壬午卜，王曰贞，又梦。”（铁云藏龟26，3）等。胡厚宣先生在其文章《殷人占梦考》中认为殷王对梦的吉凶非常关心，殷王只要有梦就要占卜，所以，占梦在殷王的生活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礼记・表记》曰：“殷人尚鬼。”
这种传统也流传到了周朝，并且在周代社会形成了一种礼法。《周礼・春官・大卜》中指出：“大卜：掌三兆之法……掌三易之法……掌三梦之法：一曰《致梦》，二曰《梦》，三曰《咸陟》。……三兆、三易、三梦之占，以观国家之吉凶，以诏救政。”P635[2]以“三兆、三易、三梦”的结果来“观国家的吉凶”，“吉则为，否则止”，并对凶兆采取补救措施。周王在大卜之下列有专门的占梦官，执掌占梦之事。《周礼・春官・占梦》中就规定了占梦的种类：一曰正梦，二曰噩梦，三曰思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按照郑玄等人的注解，正梦是一种普普通通的梦；噩梦即是指梦境令人惊愕；思梦则与思念有关；寤梦是一种半睡半醒，似梦非梦，恍惚若有所见的梦境，而且醒来之后还能清楚回忆；喜梦是“喜悦而梦”；惧梦是“恐惧而梦”。喜梦和惧梦则分别是让人喜悦和恐惧的梦境。P653-P654[2]周文王和周武王也做过很多灭亡殷商的梦。《逸周书・程寤》篇有叙述：“文王去商在程，正月既生魄，大姒梦见商之庭产棘，小子发取周庭之梓树于阙间，化为松柏柞。寤惊，以告文王，文王乃召太子发占之于明堂。王及太子发并拜吉梦，受商之大命于皇天上帝。”P183[3]这是传世文献中有关于清华简《程寤》的记载，说的也是通过做梦获得吉兆的事。并且，《竹书纪年》有注：“太姒梦商庭生棘，太子发植梓树于阙间，化为松柏柞，以告文王，文王率群臣与发并拜吉梦。”P184[3]说的也是这件事，可见“太姒做梦”一事对于周人的影响很大。《尚书・泰誓上》记载：“天其予以民，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P198[4]武王在伐纣的时候用战胜殷商的梦来鼓舞士气。同样的记载也见于《墨子・非攻下》：武王践阼，梦见三神，曰：“予既沈渍殷纣于酒德矣，往攻之，予必使汝大戡之。”武王乃攻。
以上的例子，多是用梦来解决军国大事，可见在春秋以前，梦对于现实生活就有了很大影响。
二、《程寤》中树木的象征意味
根据周人对占梦的重视，《程寤》篇的内涵就很值得推敲。太姒告诉周文王她做的梦以后，周文王经过祭祀，最后得出这是吉梦，显然这与梦的内容有关。太姒做的这个梦是关于太子发以及棘、梓、松、柏、、柞这几种植物的。太子发是文王的继承人，要继承文王的事业，那么他所栽种的这几种树木就有了强烈的象征意味。
文中出现的第一种植物是“棘”。棘为木名，即酸枣树。《诗・魏风・园有桃》：“园有棘，其实之食。”另一种解释为泛指有芒刺的草木。《墨子・非攻下》：“至乎商王纣，天不序其德，祀用失时……天雨肉，棘生乎国道。”《楚辞・七谏・怨思》：“行明白而曰黑兮，荆棘聚而成林。”王逸注：“荆棘多刺，以喻谗贼。”根据上下文来看，这里的“棘”应取第二种解释，比喻祸害朝廷的奸佞小人。
文中出现的第二种植物是“梓”。梓为木名木质优良，轻软，耐朽，供建筑及制家具、乐器等用。《本草纲目・木二・梓》：“按陆佃《埤雅》云：梓为百木之长，故呼梓为木王。盖木莫良于梓，故《书》以《梓材》名篇，《礼》以梓人名匠，朝廷以梓宫名棺也。”《尚书・梓材》：若作梓材。《释文》引马融注：“治木器曰梓。”《国语・楚语》韦解：“杞、梓，良材也。”这里说明梓不仅是一种优质的木材，还是最好的。《墨子・明鬼下》有“昔者虞夏商周三代之圣王，其始建国营都日，必择国之正坛，置以为宗庙；必择木之修茂者，立以为位。”P235[5]颜师古曰：“丛谓草木岑蔚之所，因立神祠。”即此所谓“择木之修茂者，立以为社”也。《索引》引《墨子》云：“建国必择木之修茂者以为丛位”。P236[5]梓树在当时的地位很高，隐隐有最高权力的象征。如此，“梓”既象征着王权，又象征着通天的“天命”，那么武王在商庭种梓树，预示着周人承受天命，所以才会被认为是吉梦。
文中出现的第三种植物是“松”。松为木名，松科植物的总称。
文中出现的第四种植物是“柏”。柏为柏科植物的通称。性耐寒，经冬不凋。木质坚硬，纹理致密，可供建筑、造船用。
古人往往是松柏并称，《诗经・小雅・天保》：“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逸周书・酆保》：“微降霜雪，以取松柏。”《国语・晋语八》：“拱木不生危，松柏不生埤。”《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荀子・大略》：“岁不寒，无以知松柏。”《庄子・内篇・德充符》：“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庄子・杂篇・让王》：“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三国志・王昶传》：“夫物速成则疾亡，晚就则善终。朝华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大雅君子恶速成，戒阙党也。”《世说新语・言语》：“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可见“松柏”为喻指经历磨难而生生不息的治国栋梁。
文中出现的第五种植物是“”。为木名。即白绥。《诗・大雅・》：“柞拔矣。”郑玄笺：“，白也。”陆玑注：“《三苍》说即柞也。其材理全白无赤心者曰，直理易破，可为犊车轴，又可为矛戟。”汉・张衡《西京赋》：“木则枞栝，梓枫。”按明・李时珍《本才纲目・木三・蕤核》以为即蕤核。《诗经・大雅・朴》：“朴，薪之之。”《诗序》称《朴》是咏“文王能官人也”，其中之诗句“朴，薪之之”毛传曰：“山木茂盛，万民得而薪之。贤人众多，国家得用蕃兴。”故可知古代有以丛生之“”比喻贤材众多者。
文中出现的最后一种植物是“柞”。柞为木名。常绿灌木或小乔木。生棘刺。木质坚硬，供制家具之用，树皮及叶可入药。《诗经・小雅・采菽》：“维柞之枝，其叶蓬蓬。乐只君子，殿天子之邦。平平左右，亦是率同。”毛传曰：“蓬蓬，盛貌。”郑笺曰：“其叶蓬蓬，喻贤才也。正以柞为兴者。”“维柞之枝，则其叶蓬蓬然。乐只君子，则宜镇天子之邦，而为万福之所聚。又言其左右之臣，亦从之而至此也。”P220[6]可见，“柞”和前文所言“”的意象类似，也被古人用来比喻贤才之盛。
柞在传世文献中也经常并称，如：《诗经・大雅・绵》：“柞拔矣，行道兑矣。”《诗经・大雅・旱麓》：“瑟彼柞，民所燎矣。”《诗经・大雅・皇矣》：“帝省其山，柞斯拔，松柏斯兑。”可见“柞”都是良臣贤士的代表。
松、柏、、柞这几种植物聚在一起，表明良臣贤士们聚集在一起，共同辅佐帝王。
其次是这些树种的地方，原文中说的是“廷”，传世文献皆作“庭”，意思是院子。“商廷”就是“商庭”，就是商王所居住的庭院。古时天子营建国都，讲究地利，一般都选在树木茂盛、土地肥沃的地方。《周礼・春官・大司徒》说：“设其社稷之而树之田主，各以其野之所宜木，遂以名其社与其野”P242[2]就是说立社不仅要封土为坛，而且还要各树其地所宜生长的树木来做社主。土地适合生长什么树，就用这种树作为社主。《论语・八佾》：“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P30[7]说的是夏、殷、周三代用不同的树作社主，种在王庭里，表示天子的威严。《程寤》篇里太姒的梦中太子发所种的树种在商人的王庭里，而商人的王庭里却长满了荆棘，这就表示商的朝廷里多是奸佞的小人。梓树是良材，生长在代表王权的庭院里，表示太子发会继承帝位，成为天下的王。
综上所述，太子发所种的“梓”是王权的代表，预示着周人承受天命，“松柏柞”则是辅佐王的贤臣栋梁梦，所以文王才说这是一个吉梦。
三、《程寤》中的梦对周人的影响
《程寤》中所说的太姒所做的梦，应是六梦中的“寤梦”。
清华简《程寤》篇中的占梦，同周初的梦一样，明显带有一种政治色彩。其政治上的作用是使占梦在周代变得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占梦不同于龟甲占卜，龟卜需要有一系列的步骤，其结果很大程度上要受到工具本身的限制，如：龟甲的软硬程度、墨汁的浓淡、钻凿口的深浅、火烧灼的温度等条件，同一片龟甲因为不同的条件可能有不同的裂纹，这样就严重影响了占卜的结果。但是占梦不同，梦完全是个人的知觉，可以随心所欲的加以解释，根据现实情况所需要的进行描述，别人也不会加以怀疑和揣测，所以占得“吉梦”的几率是相当高的。
周文王正是通过对太姒这个梦的占卜，确定了自己“受天命”。而“文王受命”这一命题在周人心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他们认为，因为文王承受了上天的大命，所以偏远的周人才能战胜强大的殷商王朝，称霸中原。《尚书・大诰》云：天休于宁王，兴我小邦周，宁王惟卜用，克绥受兹命。P1273[8]
根据《史记・周本纪》记载，文王受命的标志是“断虞芮之讼”：西伯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于是虞芮之人有狱不能来，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虞芮之人未见西伯皆惭，相谓曰：“吾所争，周人所耻，何往为，祗取辱耳。”遂还，俱让而去。诸侯闻之，曰：“西伯盖受命之君。”……诗人道西伯，盖受命之年称王而断虞芮之讼。后十年而崩，谥为文王。P117-P119[9]
如果说文王“断虞芮之讼”是向世人宣告已经承受大命的标志，那么《程寤》篇可以说是在此之前说明文王受命的一个内在标志。根据前面的分析，我们知道梦境预示着周人承受上天的大命，成为天下的王。
清华简《程寤》篇记录的事件在文王受命的元年（开篇“惟王元祀”），《正义》云：“二国相让后，诸侯归西伯者四十余国，咸尊西伯为王。盖此受命之年称王也。”根据《帝王世纪》记载：“文王即位四十二年，岁在鹑火，文王更为受命之元年，始称王矣。”
既然太姒做梦和“断虞芮之讼”都发生在文王受命这一年，我们有理由推测周文王正是根据这两件事树立了“受天命”这一事实的信心，从而公布于天下，为后来的灭商事业打好基础。
从这些材料中可以看出，在周朝，梦的占卜是作为一种统治者的统治策略来进行推广的，周文王遇到姜子牙的传说，虽然是通过人的一种心理活动――梦来说的，但是对于周代的整治情况来说，文王的梦成为了政治运作的一手段，并且是被统治者不断被强化。文王有意识地用天命来说明自己商朝的合法性，而大臣们也迎合周王的策略。由此，梦占作为一种特殊的政治手段，在周代的政治生活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政府的推广，势必会影响到普通民众。《诗经・小雅・斯干》就有关于用占梦方法预测生男生女的记载：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P165[6]《诗经・小雅・无羊》也借助梦祝颂牛羊成群、人丁兴旺：“牧人乃梦，众维鱼矣，维矣，大人占之，众维鱼矣，实维丰年；维矣，室家溱溱。”[6]因此可见，占梦在周人的平民百姓中的生活中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因此，清华简《程寤篇》中所写的太姒做梦一事，实际上是占梦对周人有重要影响的标志之一。
四、结语
占梦在古代一直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尤其是在先秦时期，统治者往往利用占梦来为自己的统治合法性制造根据。已发现的考古材料证明商朝十分重视占梦，对于周代占梦的重要性我们目前仅能从传世文献中找到依据，并且没有地下材料可以证明传世文献的真伪。
战国竹简清华简《程寤》的发现，不仅弥补了传世文献的空白，证实了《逸周书・程寤解》篇的真伪，也为我们研究占梦在周朝的重要性提供了佐证，对于我们了解周初的政治活动有极大的帮助。更让我们对于“文王受命”这一命题有了更多的理解空间。有助于理解周初的政治活动和思想文化。（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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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①皇普谧的《帝王世纪》中，提到占梦最早的人物是黄帝，其中云：“黄帝梦大风吹天下之尘垢皆去，又梦人执千钧之弩驱羊万群……风为号令，执政者也；垢去土，后在也。天下岂有姓风名后者哉？夫千钧之弩，异力者也；驱羊万群，能牧民为善者也。天下岂有姓力名牧者哉？”黄帝根据梦境，找到了风后、力牧两人，在他们的辅佐下，黄帝把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繁荣昌盛，人民安居乐业。《史记・五帝本纪》中有：“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素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诚以祭祀。”P11[4]这里是说颛顼能根据鬼神和梦境来制定礼仪，通过教育、引导感化和虔诚祭祀来治理人民。这些都是先民们关于梦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