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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我生命的路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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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鸿伏,湖南籍诗人兼散文家,尤其在散文创作方面取得了显著成绩。先后出版过散文集《雅奏》《人间序数》《一枕落花香》《遥远的绝响》等。《父亲》是其一篇有口皆碑的作品,入选多种散文选本和苏教版高中语文选修教材《现代散文选读》;这些广泛流传的事实说明,此作不仅为作者赢得了文坛声誉,而且确实是当代散文创作中难得的佳作。历史会出现令人匪夷所思的相似,就像《背影》使朱自清成为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代散文宗师、《父亲》(油画)使罗中立成为画坛瞩目的新人那样,刘鸿伏的《父亲》使作者在当代散文界一举成名。所以,解读这篇散文获得成功的原委,就是一种令人快慰朵颐的审美期待。

散文作为自我抒情的文学体制,与诗歌一样,就是作家以个人真实的题材、真切的思想、真挚的情感、真诚的人格以及真格的人生体验,精露地把自己和盘托出,倾诉给他的读者。《父亲》里,刘鸿伏怀着强烈的感恩心情,抒写在诸多亲人中对他人生影响最大、最深刻的一个人――父亲,写在自己成长中父亲给予自己的一次终生不忘的震颤。美国社会学家埃・弗罗姆说过:“固然父亲代表不了自然世界,可是他代表人类生存的另一个不同的方面;那就是思想的世界,人造物的世界,治安的世界,戒律的世界,走东闯西与冒险的世界。父亲是儿女的教育者,是儿女走向世界的指路人。”(《爱的艺术》,华夏出版社,第37页)感恩“指路人”的父亲,是作者在《父亲》里所表现的最根本思想。1979年,作者16岁的时候,他从安化县小淹镇的山沟里出来,走进武汉的华中师范大学读书,从一个老实巴交农村土娃变成了一个大学生;毕业后,他经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位在全国有影响的作家。面对这一切人生的跌宕与腾达,他要感恩的是养育他的那片土地,更要感恩那片热土上一辈子务农的老父亲。

作品开头,就明白地告知读者作者写作此文的两个方面缘由。第一,是父亲因有我这个“文曲星”的儿子而自豪和安慰。刘鸿伏还是大二学生的时候,就开始在《长江文艺》《飞天》等刊物上发表诗歌习作,后来又接着在国内及海外各种报刊杂志发表诗、散文和随笔。识字不多、几乎是文盲的老父亲,便以儿子的写作成绩,在农夫、渔人、瓦木工匠以及邻里乡亲面前炫耀;尤其在喝醉了酒的时候,更是洋洋得意、张扬不已,以此在心灵上获得“一种安慰”。第二,由父亲的“欣慰”引起“我”的“悲哀”。在一般人看来,父亲在老家乡亲面前夸自己是一件让他快慰之事。然而,父亲的举动不是让自己感到荣耀,反而感到深深的“悲哀”。悲哀的一个原因是,自己写了那么多诗文,忽然愧疚地想到“为什么偏偏就没有想到写一写你”父亲呢?悲哀的另一个原因是,自己长年在外,疏于回家探亲,对永远离开故土、“不能回归父亲”的怀抱而更感到深深自责。因为如此,那种未能感恩与回报父亲的愧疚之情郁积于心;终于在一个特定的、怀想父亲的时刻,即“十年前”父亲为“我”送别的那个“背影”反复浮现、反复升腾的时候,生成了写作此文的契机和欲罢不能的冲动。

社会上曾经流传过“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的俗语,是形容一些农村出身的大学生进城读书之后弃绝农村、背叛父母的思想变化。可本文作者为自己出身于农村、有一个当农民的父亲而感到骄傲。作品一连用了五个“那是父亲”的排比,描述父亲在山野农村大半辈子耕作的劳苦。或在雪地赤脚跋涉,或劳作戴月而归,或一篙与江流搏击,或披蓑戴笠犁耕,或以借红薯酒解愁,这些都是父亲劳苦人生形象概括。作者在描述父亲的劳苦形象之后,进而回答父亲安贫乐命的原因,是他的“本土性”哲学。按父亲的解释,“人是土物,离不开泥土的”。父亲祖祖辈辈与泥土抱朴守拙,在山野耕作收获、任劳任怨、生生不息、忍受贫穷,并且在落后偏僻的乡村建立“一方热土”的家庭亲情文化的生活世界。――这就是父亲和整个中国农民的“本土性”。当听算命先生说儿子将来“客死他乡”时,父亲很感凄然;儿子还没离开老家,他便早早提醒儿子叶落归根,“像父亲这般老时,就回乡下住吧”。――这是他纯朴的“本土性”使然。

如果说关于父亲劳苦形象和“本土性”的简要概述,大体是从外部介绍父亲;那么关于父亲送“我”上大学过程的具体描述,则是深入到父亲的内心,揭示一位农民父亲的伟大的亲子之爱。也许,年少无知的“我”怯于父亲的严厉,便缺少与父亲的情感交流,也就很不理解父亲对自己的爱。可是,通过送“我”上大学这件事,却使作者在接受父爱上,有了一次全新的、真切的、永生难忘的情感体验。作品通过“我”的观察和“我”的感受,细致地、很有层次地来描写父亲的情感世界,同时叙述自己的接受父爱的具体过程。

首先,写内向的父亲在心里暗藏喜悦和激动。当李老师送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的时候,正是“我”与父亲在田野里犟嘴顶牛的时候。听说儿子圆了上大学的梦,便由中午“不文不武”的斥责,转为晚上喝酒时的“一脸愧色”。这个情绪的转变,表现了父亲为儿子上大学内心无限的喜悦和激动,他把这种喜悦激动之情暗藏心底,用一醉方休来尽情发泄。其次,写父亲决定“千里送行”的“殷殷父爱”――疼爱。因为儿子年仅16岁,在父亲眼里他还是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娃娃”,加上路途遥远,便决定亲自送“我”去武汉就读的华中师大。父亲作出决定的时候,虽然什么也没说,“我”却读懂了他“做一次保护神”的慈父之心。再次,写途中父亲的呵护、伤感和他对“我”的期盼。从老家出发,经过县城至长沙至武汉至大学校园,父亲挑着儿子的行李,风尘仆仆,一路奔波,不畏苦累,没有半句怨言。其中,有三处描写突出了父亲的内心世界。第一,父亲想到儿小、家穷,又新到人群扎堆的陌生城市,担心儿子“受人欺侮”,没掉过眼泪的父亲,第一次感伤地“默默流泪”。――一向面色严厉的父亲内心却有着母亲一般的善良与慈祥。第二,父亲在校园里,看到“一群群风采翩翩、气宇轩昂的大学生”时,很少讲话的他,对儿子说了他的期待:“崽,我不图你有什么大出息,将来混得如他们一般人模人样儿,我就满足了。”他不要求儿子成“龙”、成“雄”,只提出做“一般”人的“底线”,可见父亲对儿子宽容和诚恳。第三,父亲临别时,从“贴肉的”“密密缝住的”口袋里的50元中――这该是一个农民之家的全部家当,掏出30元来给儿子,要儿子饿时买点零食吃,并关照“莫饿坏肚子”。这里,凸显了父亲的憨厚和无私。善良慈祥、宽容诚恳、憨厚无私,这些表现了父亲对儿子的全部的爱,也是“我”对父亲伟大高尚的精神境界的全新认识。

经过上述一系列的叙述和描写之后,作者“推”出了父亲背影的“特写”:“在那一刻,我分明看见父亲的两鬓已钻出丝丝白发,而他曾经扛过竹木、扛过岩石也挑过生活重荷的挺直的背,此时已显得佝偻了。望着青头巾、黑包袱、灰布衣的父亲的背影,我的心一阵战栗。”在描写了父亲的“背影”形象之后,作者又给这一诗意形象添上最感人的一笔:“我”还发现,父亲乘坐的公共汽车在启动的那一刹那,“两道晶亮的泪泉从父亲古铜色的脸上流过……不流泪的父亲流泪了”。鲁迅《答客诮》诗云:“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没有父子亲情的未必是真英雄,爱怜自己儿子的又怎能说不是大丈夫呢。)男儿有泪不轻弹。父亲为“我”送行两次流泪,如果说,前一回是在校园里是暗自神伤的“默默流泪”,那么在离别之时则是百感交集的泪如泉涌了。怜子之心、不舍之情、伤别之痛、牵挂之愁,对一贯不流泪、特坚强的父亲来说,此时此刻再也强忍不住,唯有以泪尽情宣泄。――这是父亲“大写”的父爱使然。

作者说,写作其时的“十年前”还没机会读到朱自清的《背影》,后来读到《背影》的时候,感到震撼却不感动;原因是“他的父亲毕竟不如我父亲苦难”,朱自清的父亲是旧社会衣食无忧的小官吏,而作者的父亲毕竟是个“与泥土、风雨结缘”的“苦难”农民。正因为作者描写的是社会最低层、最穷苦、最受歧视的群体的人伦亲情,所以我们读后便格外感到震撼与倍受感动。作者感恩父亲,不仅是因为感受到父爱的温暖与温馨,而且是因为在自己成长的人生道路上,这位凡夫俗子的父亲教会自己如何踏实做人,以及如何以自己的劳苦和努力来撑持家庭和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在作品的结尾,作者说出了写作本文的主要思想:“为父亲,为自己,也为养育过我的故土,我把所有翻开的日历都当做奋进的风帆。”这就明明白白地说出,在其人生的成长宝典中,父亲和故土给了他心忧天下的良知与道义,永远给了自己在人生道路上奋然前行的意志与力量。

由刘鸿伏的《父亲》,我们自然联想到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罗中立的油画作品《父亲》(教材中附印了这幅油画,获得全国第二届美展作品一等奖)。这幅油画所画的并非是作者的父亲,但作者以关注农民疾苦的思想,像伊里亚・叶菲莫维奇・列宾所表现下层劳动人民的《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那样,在中国油画史上第一次刻画出一个勤劳、朴实、善良、贫穷的老农形象;在经过“”浩劫之后,罗中立重新提出了关心农民疾苦的民生问题,是其忧国忧民思想的表现;因为主题的突破和艺术上化丑为美的创新,故而引起画坛轰动和交口称赞。毫无疑问,刘鸿伏的《父亲》虽然主要是写亲子之爱和对父亲的感恩之情,但是在外延意义上,作者的文学书写同样也表达了罗中立油画书写中关怀民生疾苦的思想。他在文章里多次写到:父亲“一身只有走亲戚才穿的灰布衣”;“家里穷”便“只在地摊上买了几个凉薯”;父亲的口袋里只“藏着五十元钱”;朱自清的父亲“毕竟不如我父亲苦难”等等。这些叙写反复昭明,自己的父亲同样是80年代一个落后山区农村的贫穷农民,其命运非常沉重和十分艰难。这些描写中间,显然充满了作者的忧伤和悲悯之情;从而,也让读者为之焦虑为之忧思,并在改革开放的年代思考农民脱贫这一严重而又迫切的社会问题。

评论家这样评论罗中立油画《父亲》:用工笔画出了老农民青筋的暴跳,血液的奔流,仿佛让读者嗅出他特有的烟叶味和汗腥味,感到他皮肤的抖动,看到从细小的毛孔里渗出汗珠,以及干裂焦灼的嘴唇,仅剩下的一颗牙齿……故称作者的创作方法是“超现实主义”。对照油画《父亲》,刘鸿伏的《父亲》也仿佛是“超现实主义”的,或者说,基本上采用了“超写实主义”的方法。尤其,作品写父亲“千里送行”的主体部分,几乎用工笔的逼真和细致,按时间的先后、几次换车的路线、父亲的行为举止等等,详细描述了父亲为“我”送行的过程。这些颇似一篇小说的叙述情节链;而且用诸如肩挑木箱铺盖、守着行李流泪、坐在候车室长凳上挪步、进车厢惶惑奔跑、进校园怏怏迷茫以及离别时的掏钱袋等等细节的白描,演绎成准小说情节的跌宕起伏。像刘鸿伏如此放肆纵容散文的叙事元素,在一般的叙事性散文中并不多见,而作者如此技术操作的用意,就是为了反复细腻地表现父亲送行的一颗“殷殷”爱心;唯其以描写父亲爱子的个性特征为中心,以人物铺开叙事,所以作者驾驭《父亲》就颇似小说的作法。然而,它毕竟不是虚构性的小说,而是一篇关于父亲题材的非虚构性散文,惟其如此,作者叙事极其细致、极其泥实的特点,就可以毫不夸张地称之为“超”写实主义了。

作者的情感表达也是很有特点的。这篇散文的题材固然是写父爱,但表现的主要思想是对父亲的感恩。因为采用了“超写实主义”的叙事方式,所以作者采用了常见的叙事与抒情结合的手法,面对陈述的主要对象父亲,围绕着“上大学”这件事情,展开了父亲一系列的行为态度和“我”感受父爱过程这两方面互联互动的叙事。而“我”感受过程的叙写,则采用叙述、议论、抒情的语言,表现对父亲行为举止和音容笑貌作出反应,并且在叙述议论抒情中直接发抒自己即时即刻的感触和思绪。如,离开家乡时写道:“别了,那些忠厚的牛群……别了,我的多梦多歌的童年和少年岁月啊”;如看到父亲“默默流泪”,就写道:“我的心陡然沉重起来……便不由得落泪”;如接过父亲给的钱,便写道:“那是二十元,却仿佛接过一座山,沉甸甸的”;离别的时候,则写道:“我的父亲的背影,我永远像山一样坚强挺立的父亲,是我生命的路碑”……叙述、议论的言词本身,浑然一体地演绎成抒情的语言。――这就是作者的直接抒情。作者发闳中肆外的激情,是强烈的、充沛的、奔放的,像不可遏制的洪流滔滔而出。由此可见,“超写实”的叙事与直抒胸臆的结合,便十分自然地产生了声情并茂、溢于言表的语言张力,形成了本文情胜于辞、激情喷薄的抒情风格。

自从朱自清的《背影》发表之后,文学史上写父子(女)亲情的散文很多,如汪曾祺的《多年父子成兄弟》、阿城的《父亲》、叶至诚的《关于父亲》、林非的《离别》、刘亮程的《父亲》、余光中的《日不落家》、余华的《父子之战》、阎纲的《我吻女儿的前额》、龙应台的《目送》、三毛的《背影》等等。刘鸿伏的《父亲》则是其中影响较大的一篇。作者自己说过,读过朱自清的《背影》后才写《父亲》的。因此受其传承影响则是很自然的,细心的读者也是可以细细揣摩的。同样,刘作也把父亲的“背影”作为作品构思的主体意象,并且把它作为父亲的舐犊情深和儿子感恩这两种“爱”纠结的情感符号,成为作品抒情走向高潮的标识。同样,为凸显“背影”这一诗意形象,刘鸿伏也通过父亲为“我”送行的具体过程的描叙,作了层层递进的铺垫和“蓄势”,做足了“推”出“背影”的艺术气氛。同样,《父亲》的作者,效法朱自清用八年前和八年后的自我思想的对照来写忏悔的方法(“嫌他说话不漂亮”“心里暗笑他的迂”),也用“十年前”与“十年后”的自我比较,用当年与父亲“顶牛犟嘴”一事的悔恨之情(“在心里一次次说:父亲,请你原谅儿子的顶撞……”),为全文定下了感伤主义的抒情基调。尽管在上述方面借鉴了《背影》的创作经验,但《父亲》里还是有很多属于作者自己的创造。如前所述,刘鸿伏所写的是作为80年代乡村农民中的“苦难”父亲,其改革开放时代忧患意识的思维定势,让读者联想到一个广大农民脱贫的社会问题;作者用“超”写实的方法,泥实地描述父亲送行的很多细节,使对父亲这个人物形象的描写,远比朱自清更细致、更生动、更有雕塑感;《父亲》用直抒胸臆的激情讲述,把叙述、议论、抒情融为一炉,形成了区别于朱自清委婉沉郁的、另一种奔放与热烈的作品风格。虽则如此,但朱自清的《背影》用了1400字的篇幅,并用“距离”“朦胧”“复调”“反衬”“单纯”等美学原则经营成篇,成为一篇现当代散文史上“大美无言”的经典。而刘鸿伏的《父亲》用了4000字的篇幅,则让我们想起了世界三位短篇小说大师之一的俄国作家契诃夫(另两位是法国的莫泊桑和美国的欧・亨利)关于“天才的姊妹是简练”的名言。如果读者细细比较《背影》与《父亲》的异同,也许可以帮助我们深刻理解这个道理:简练,永远会精妙地、成功地通向艺术之门。

(扬州大学文学院;22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