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馋宗公案 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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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蟹

笔者的家乡崇明岛,虽然目前归在上海的属下,其实老早真是个穷地方。穷地方现在都冠好听的名头,例如桃花源,好生态,空气清新,人物淳朴,无污染,有机食材,农家至乐,反正种种样式,多了去了,不过只要看到这种评价,笔者第一个想到的字,就是穷。几年前通了桥以后,这个地方不再偏僻,很快就要不穷了,但是看着此地一天天地把农田抹平,皖牌卡车开未开去造楼房,心里面有说不出的味道。

趁楼房还没有造得过分繁华,梳理一下崇明的特产,似乎显得很有必要,所以笔者想也不想,张嘴就来,列出了这么几个好物什,后来在上海,很难遇见的,真正土生土长的好东西:例如家家旁前屋后种植的甜芦粟、满村的白山羊肉、鼎鼎大名的螃蟹、独有此地才产的黄金瓜之类。春天又是扫墓踏青回乡的日子,细细数着,笔者也隐隐有些莼鲈之思,很想回崇明再去走走。这物产里面最有名的,肯定是崇明蟹,而无论上海城里还是乡下,用蟹来称呼崇明人,总是一个有点嘲讽的叫法,还有种种衍生的名堂,例如小蟹,污小蟹,那就类似于上海话里的13点了,不仅仅贬义,有时候代表着亲昵,朋友之间尤其用得多,笔者也常常被人叫做崇明蟹,想想没什么不好,反正7月份生人,暗合星座,蟹就蟹好了,又不是什么坏东西。

在崇明,有这样的传说,螃蟹曾经赈过灾,说是一年岁大饥,青黄不接的时候,平民大约只好待在家里饿以待毙,结果传来消息,说城墙上爬满了螃蟹,都是从护城河里蜂拥上来的,于是满城空巷,大家都蟹粉蟹黄蟹膏蟹肉吃得饱饱的,过了这个难关。笔者屡次回想这个故事,哪儿听来的呢?肯定是杜撰,因为不符合常识,但是说起来又是这样子惟眇惟肖,百思不得其解,以后回家乡要问问博物馆的老前辈,找找这个掌故究竟典出何处。

崇明螃蟹比阳澄湖的小,长得也不太一样,似乎更猥琐一点,不如人家个头大,肚皮白,金毛利爪。但是味道不差,很不差,鲜洁动人,说实话现在的崇明螃蟹,很多似乎是混血儿,味道与幼时大相径庭,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不曾深究,反正那种鲜,带一点土味儿,带一点河腥气,肉紧实细嫩,就本地热米酒,或者醇花雕,实在是江南令人泪下的口福。

时近清明,讲究一个慎终追远,笔者回乡去扫了一圈墓,有些感慨,人岁数一天天在增加,需要扫的墓也越来越多,第一要去祭扫的肯定是老辈,化了钱,行过礼,笔者就怀想当年一到假期,回到岛上,爷爷已经年纪很大了,先打下家里种的白枣来吃,然后背着一个袋子出门去,一两个钟点回来了,那带回来的就是稻田里生活的,真正的野螃蟹,取来面拖,或者蒸煮,都是自小熟识的美味。原本总以为那是买的,后来才知道,是他老人家亲自去钓来,有时候还提前钓,装在酒瓮里,撒点芝麻养着,等着小辈回来吃。有一次,爷爷已经80岁了,钓蟹的时候被地痞捉弄,居然将蟹都偷去,他动了气,又没有办法,回家来伤心了好几天。此事之前并不知情,后来老先生故去了,家里人才告知。所以每次礼毕以后,笔者都会低头和南,在墓碑前轻轻说一句,多谢。

五里村的饭

话说早在1993年,夏末的时候,笔者和几个朋友背着颜料去江浙皖写生,本来还要去江西,没钱了只好灰溜溜回上海。快要返程的前几天,我们几个突然发疯,在古徽州不晓得什么地方,大约靠近世外桃源的黟县附近,乱走一气就走得迷路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饿得不行,情急之下居然要去学阿贵偷几个萝卜,被人家蓄的大狼狗撵出来,每人险些屁股上各少掉一瓣肉。

死乞白赖搭了本地农民一段拖拉机,终于寻到一辆以载人为主业的本地优秀交通工具——三蹦子,说可以带尔等去镇上,只收一点小钱。话说这个三蹦子,实在与一般的不同,未来20年我一做噩梦,它老人家的伟岸身影就浮现出来,大,坐得下五六个人,算是三蹦子里的翘楚,旗舰款。笔者和现住阿姆斯特丹的学长居三兄两个上了旗舰,另外有几个兄弟居然不想去国际大城镇,要去爬野山,彼此洒泪分别。居三放下背包,捧着肚子坐定,车子飞一样开起来,外面隐雷滚滚,一个闪,暴雨就倒下来,外面绿荫重重,盘山路越行越高,司机不仅丝毫没有减速的念头,还有本事腾出一只手,去抹外窗玻璃上的水花(您以为他有刮水器么亲?),吓得我们两个上海小男人一路念南无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妙音观世音梵音海潮音。

行到半途,雨突然住了,山里岚气蒸腾,小村落几只黄黑的犬在撒欢,四五个农妇围着纺车,从一团棉花里捻出线来,一摇一摇的。我们正看得入神,旗舰上又上来一位乘客,坐在靠门的最后一个座位。十六七岁一个女孩子,长头发,一路走来从来没见过这么干净的手脸,生得好端正相貌。我们两个觉得这似乎是刚才吃了一惊吓之后,得来的补偿,抢着拿话和她聊天,原来她姓蒋,高一辍学返家务农,或者找工作,住在前面五里村,去村口一问,都知道的。说罢下了车,约我们明天去寻她,看看景,喝杯自己家里种的茶。那天下午画完写生,找地歇了,徽州的小山尖尖的,围着一个镇,居三兄爬上山去啸几声,我在边上一口接一口喝本地啤酒,水好,酒很清冽。彼此沉醉,回旅店躺着,两只原配蟋蟀逃过采药人,跳进我们的窗子唱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绝早醒,我们找了一个小一点的三蹦子,陆地巡洋舰款,突突开了没多久,到五里村口,昨天的雨收在山腹,蒸腾出来的岚气,逗引出满山花草喷薄一香,面前绿水,五六个村姑蹲在水边砸衣服,拿本地话调笑。看见我们两个异类,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棒子,指指点点,原来蒋小姐也在其中,笑着收衣服,右手搭着一个大木盆,袅娜聘婷,引我们上山,不下百步,看见蒋宅,左青龙右白虎,背靠山崖,常春腾暴雨一样扑下来,映得人面失色,墙上贴着奖状和四大天王中的三位,门口一溜矮茶树,公鸡不屑地看看我们,走到隔壁人家去串门了。

午时,笔者好奇,看蒋小姐行事,她去鸡窝捉了几个鸡蛋,摘了屋后种的菜椒,剜口去籽,切了象牙块,当当当鸡蛋打匀,极大的塑料桶里倒出一勺菜油,热锅炒,盛起来;屋后摘来晒干的蕨菜,和几块猪肉一道放在小碗里码齐,搁在米饭上蒸;又去切一方南瓜,做一琬红烧;几个小白菜,加点猪油也炒作一碗;每人摘的鲜茶野,冲了一玻璃杯,碧绿爽青,米饭不久也端上,我们在刘德华郭富城黎明妒火中烧的眼光注视下,痛吃一饱,阳光此时白晃晃地照进老屋,突然笔者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大概吃的太饱了,肉晕,不知道此地是何处,今夕是何年。1993年至今,笔者再也没有见过蒋小姐第二面,也再也没有吃过这样好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