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馋宗公案 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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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派中秋

小辰光福州路上三样东西,最讨我欢喜:书店,台风和月饼票黄牛。喜欢台风,是因为怕热,这个搁起来不讲,黄牛和书店其实是一件事情,家里多出来月饼票,我就拿给黄牛,打个折扣拿了现钱,直接冲进古籍店,买新印的旧书。台风今年一直不来,有点扫兴,其他两样,书店好比是麻雀、鸽子、鹩哥、斑鸠、鹌鹑,蹲在这个地方一动不动:黄牛呢,像是大雁、燕子、天鹅、拍卖行从业人员、候鸟,时节一到就出动。现在这个天气,即使外面再热,黄牛伯伯也是不能退缩的,都要出来了吧,想你们啊亲。

很长的一段时间,家里每逢中秋,各种月饼票纷至沓来,吃不掉发愁,后来父母退休,我辞去公职,每年送月饼的只有忠心耿耿、20年跟在屁股后面的设计师小朱。于是再也没有和票贩子们打交道的机会,就这么一盒杏花楼,自己要留着过节。

吃客,或者按照时髦的说法,炫食族,现在的情形,是人人怕病,又都一怕吃苦,二怕花钱,所以不管吃月饼的,还是做月饼的,都深恶痛绝一个甜字。月饼常常被拿出来示众,特别是传统的豆沙、五仁、白果之类,养生达人振振有辞,谁谁吃月饼,糖尿病了,急性坏死性胰腺炎了,诸如此类,我就只好摇头不语,对于月饼,就是吃这一口甜,这是我比较老派的思路,那些潮来兮的厂家,把月饼做淡,里面加进去七七八八的海鲜也好、水果也好、冰沙也好,一概让人觉得:这,不是月饼。

日本的点心,非常传统的老店铺,源吉兆庵之类,一定是甜得非常纯粹,因为它们沿袭下来的,就是明朝的味道。而且点心要做得品相好,糖这种东西,太关键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可塑性好,形状色泽可以诸般变化,这一类全世界都公认的尤物,一边是防腐,一边是审美,两手抓两手还都挺硬,轻易去做改变,实在令人叹惋。要是五六百年一家老派点心店,突然贴张告示说对不住大家,今天卖的糕点,我们要改口味,本来是豆沙的,即日起改放象拔蚌,顾客会答应么?玻璃窗还想不想要?指责月饼甜的时尚宠儿们,费劲心力花光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的去巴黎,除奢侈品以外,也会对Laduree的马卡龙趋之若鹜,站那儿排半天队你吃的是哈么事,一大口糖拌杏仁粉而已。

怕甜,少吃一口就好,但是那一口,得地道。

我心中地道的上海中秋节,40年以来没有变化,要有几个老店的月饼,广式苏式倒无妨,应景么还是广式,因为看起来富贵气一些,有一锅芋艿老鸭煲,懒的人也尽可以去广式烧腊店买烤鸭,家人团聚之时,我要给侄女买一根全世界最大的棒头糖,她现在还小,只认得这个。

下来就是上海滩最嗲的苏式月饼的时间了,对,西区老大房的鲜肉月饼。愚园路或者南京西路木齐路,几个老大房烘烤鲜肉月饼的摊点前,一年四季都有人排队,一到中秋,排队的人不亚于静安寺买净素月饼的善男信女们,鲜肉月饼,分明是吃货们的一种信仰。什么最性感?是炉子上触目惊心地写着“当心烫痛”这4个字,是拿到手里欲罢不能的轻软和扎实,更是齿牙间汤汁和肉糜的完美融合,酥皮那就更不谈了,宋词里轻解的罗衫。

顾家西瓜

我读小学四五年级时,墙壁上老是挂着一幅李清照画像,铜版纸印,1980年代中期时兴挂历,我每天看这个瘦女人,穿着一身白衣服,站在丛前低吟。鼎鼎有名的薄雾浓云愁永昼,就是那个时候背出来的,每天路过看一眼,那还背不出来?

这幅画的作者叫“顾炳鑫”,他是谁?我肯定不认识,把画挂出来的父亲也不认识,父亲认识另外一些画家,以后我会慢慢写,例如沈柔坚或者华三川,但是这位字画都修长清朗的顾先生,不认识。

我那时已经开始正式地拜了师傅学画画,山水,在家里临徐北汀和潘韵南北两家的课徒稿。山水,实在没有人物好白相,小孩子对所谓境可夺人之类,不明觉厉,陌生得很,空下来反而喜欢看张大千、谢稚柳的美人,月饼盒子上任率英的嫦娥也照猫画虎画一张,当然画不像,所以对人物画家尤其尊敬,墙上每天念叨名字的顾炳鑫,简直就是大神,人生中第一个偶像。

某天我又对着这幅画出神,低我两年级的弟弟跑过来,说顾炳鑫,我认得的。我说岂有此理,你这么点大的小孩子,每天就知道中午拿一毛钱去门口小烟纸店买桃板吃,怎么会认识这么了不起的画家,去一边擦鼻涕去。他有点委屈了,说真的认得啊,班上同桌好朋友姓顾,那天问我晓得顾炳鑫伐,我说晓得晓得,我们家墙上挂着个柴爿一样的女人,画这幅画的叫这个名字,我哥每天叨叨叨要念的。同桌说那是我爷爷。告诉你,我到他们家都去过得来。

我于是拿出自己的一毛钱,拼上弟弟的一毛钱,请他吃高端洋气有档次的辣橄榄,桃板之类先放一放,意思你能不能也带我去看看顾炳鑫。他被辣橄榄呛得四面找自来水龙头,几乎痛哭流涕地答应下来。第二天我们就去了,原来这么近,就在愚园路四明新村,从我愚园坊的家,出门过马路,1分钟也不要。1980年代,四明新村很空旷,人也干净,每家宅子前,植着花草和高高大大的树,记得走进去没几排,就是顾家。正是盛夏,天就跟现在一样的热,看见个老先生,汗衫短裤,在房间里走跳,个子不高,人很精神的样子。

我们仗着是小孩子,不管不问地就冲进去看,原来老先生在画一幅很大的画,画桌不大,房间也不算宽敞,所以画两笔,就要把画拿远了看效果。现在当然很轻松,画家都是把一整堵墙都贴上铁皮,弄点磁铁一吸就好,便捷极了。那时候,再大的画家,远看自己作品,都是难题。记得陆俨少先生是敲两个钉子,拉根线,上面夹很多夹子,和晾衣服相类似。顾先生呢,他就是直接把画放在对面的一个大橱上,橱顶上放两块小镇纸,压住了,然后退到画桌前看。

这时电风扇嗡嗡嗡,老是把画的边角吹起来,我就大着胆子过去,看见橱边有两只大西瓜,抱过来,一边一个压妥帖,顾先生点点头,继续看画,画画,我们三个就挤在边上,也看。等他收了笔墨,我直别别问,依就是顾炳鑫?他指指桌子上的信壳,果然上面写着“顾炳鑫启”四个字。看到我脸上快活的表情,老先生说,小朋友慢些走,阿拉一道吃西瓜好伐,对,就是橱边那个,刚才替我压画的西瓜,还要谢谢你帮的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