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在纽约渴望红糖小米粥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在纽约渴望红糖小米粥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11月的感恩节,别人都在家忙着收拾火鸡,医院里只有我一个产妇在生孩子……

纽约。半夜我突然醒了,肚子疼,起来看了看表:24点整,推了推彼得,说:“开始了。”他马上爬了起来,给医生打电话。据我描述的症状,医生说可以去医院了。他开始打包我在医院里过夜的东西,我则气定神闲地化妆。

“谁见过临产的孕妇要去医院前第一件事是化妆?”彼得问。

我说:“我这就要去上战场了,一场混战之后还要保住我的天生丽质,准备工作自然要做足。”

在急诊室登记的时候,碰到一对中国夫妇。男的愁眉苦脸地诉说:“她羊水破了。”我吓了一跳,赶紧看她的脚下,什么也没有。夫妇俩来自广州,几个小时前还在布鲁克林的制衣厂做衣服。

登记完后我被送进一个小房间,一个护士来给我做了检查,说:“骨缝已经开了3―4厘米,你可以留下来。”回头对彼得说:“你太太大概还有些时间,你如果住得离这里不远,我建议你回家休息。”彼得说:“我可不可以呆在这里?”护士微笑着说:“请随便。”

我舒舒服服地在那儿躺着,心想生孩子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恐怖呀。黑暗中响起了彼得微微的鼾声,我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清晨的时候我醒了,疼。传说中可怕的阵痛降临了。

产房是一个带卫生间的巨大房间,除了那张产床和旁边的各种仪器外,其他的地方布置得像是一间客厅,还带着一个有许多扇拉门的壁橱。一个长得秀气的亚洲护士抱着个夹子过来问我:“如果疼痛分成十个等级,你可以描述一下你现在疼痛的程度吗?”老天,从没有听说这个也要估算等级。我说:“大概6吧。”她摇了摇头说:“亲爱的,现在还有点早啊。”

彼得跑回家一趟,带回来我爱喝的水果豆浆。医生说:“不可以给她吃,她呆会儿需要清空肠胃,水果豆浆纤维太丰富了。”他居然还把摄像机也带来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请他出去,甚至没有人让他换上消毒的白大褂什么的。

婆婆哆哆嗦嗦地出现了,她穿着条桃红色的摩洛哥灯笼裤,乍一看就像我们北方农村老农民穿的缅裆裤,头上包着同色的头巾,看样子也隆重妆扮了一番,脸颊上两陀红彤彤的腮红。她不停地咬着手指甲,眼睛转来转去,看到医生和护士讲话就跳过去插两句。后来我被告知,在产房最为混乱的时候,她终于被请了出去。

我被送上了产床后,护士过来给我打针,她说:“因为呆会儿需要你用力,这个是清理你的肠胃的。”我一时没明白她的话,针打到一半我就猛地感觉内急,我说:“不好意思,我需要马上去卫生间!”我一头窜进卫生间,只听得山崩地裂般的声响,我的身体好像开了一个巨大的洞,肠子内脏什么的都开始往下掉,感觉马桶像是一个吸力超强的机器。

我被绑上了各种各样的管子、针头,固定在了产床上,宫缩的频率在加大,疼痛在升级,可是宫口开放的程度还是不够,我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他们给我注射了什么样的药,针头还没抽出来,我的意识就开始慢慢不清醒。

我一遍遍地醒来,又一次次地“睡”过去。阵痛中,我会拿手嘣嘣嘣地砸彼得的头。他一直抓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说话。我的意识渐渐地又要慢慢失去了,但我能感觉到大大的水滴掉落在我的脸颊上,一颗,一颗,巨大的水滴――那是彼得的汗水。

天哪,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世上还有这样的疼呢?以前总是叫“要命”的牙疼头疼,跟这个比起来简直就不算什么,这是所有疼的总和,是疼的极限,根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像是到了生命尽头。我的头在床上滚来滚去,拼命去撞旁边的护栏。彼得和护士一边一个压着我的胳膊。

什么也不管用,我不想再用力了,我没有力气了,我要停下来,要不然就让我死吧,我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办法了。我顿悟: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停下来,很多东西都可以反悔,唯独生孩子停不下来。你不能停,因为它要出来,你必须把它生下来。这是一个生死关头,卡在那里可能就是两个生命的终结……

我说:“我要回家,我要妈妈,能不能请你们把我妈妈叫来?”

护士悄声问彼得:“她的妈妈在哪里?”

彼得说:“中国……”

大概是下午的时候了,我身旁换了一个护士,她真的很有经验,对我说:“宝贝,你要吼出来,就像你感觉愤怒,吼。”这句话起了作用,我大叫一声,腿间突然有一股暖流涌了出来,我听到大片水落地的声音,他们说:“是一个女孩儿!”

我被放到轮椅上,送进了另外的房间,彼得把我抱到了床上,床头和两旁都是可以升降和折叠的。我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他:“奇怪,怎么没有听到别人喊疼啊?”他笑着说:“你不知道,今天是感恩节,别人都在家忙着收拾火鸡,就你这个女人挑了今天来生孩子!”

一个护士过来,给我一个塞满了冰块的手术手套,说:“请你放到伤口上。”我想都没想,接过来这个冰“五指山”。后来差不多每隔几分钟就有护士来查体,量体温,脉搏,给药吃。当然了,还替我换新鲜的冰块,我的伤口一直都没有再疼过。坐月子不能沾冰冷的东西?哈,这戒算是破了。

该吃晚饭了,彼得跑回家一趟,兴冲冲地赶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还有带给我的粮食:一根黄瓜,半个辣椒,两个小西红柿,说:“很新鲜呢!”

我看着他,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才好。隔壁的中国女人早生完了孩子,工友来看她,给她带来了鸡蛋,加了红糖小米粥。我听着人家在那儿磕鸡蛋的声音,鼻子禁不住发酸。护士把医院的饭推着送过来,和飞机上的饭没有什么区别,盘子里一小格一小格的,有蔬菜沙拉,冰水,面包和牛奶,都是凉的,幸好还有土豆泥和煮得烂烂的牛肉配胡萝卜。我吃下第一顿月子餐。

美国的大夫不懂什么“坐月子”,产妇基本上无禁忌。一般顺产产后24小时,剖腹产产后48小时,就可以回家了。医生说要多运动,这样身体恢复比较快。

彼得工作太忙,头脑里也没有中国的月子概念,陪了我一天就又飞走了,剩下我跟婆婆大眼对小眼。在中国的娘家,我没有养成近庖厨的美德;而婆婆,也知道我对她的意大利凉面啦,蔬菜沙拉都敬而远之。我跟她讨论了一下,说起中国人对产妇月子的饮食与保养,没想到她坚决拥护,说:“我同意你们中国人的医理,一个女人生了孩子后一定要调养身体,吃些特别的东西。”

婆婆开始给我煮鸡汤。美国的冻鸡没有头和爪子,内脏清理一空,处理得很干净,拿回家来直接送到锅里煮就可以,问题是口感和味道也同样很“干净”,吃起来就像是咬着块软塌塌的旧塑料。想想看,平均三天一只,一个月下来要消灭掉十只这样的美国塑料鸡,没有坚强的毅力怎能扛得下来?

好在婆婆在鸡汤里加了她的传家秘方――非常“特别”的土耳其草药,在我看来,就是一些扁平的树叶子,据她说,对女人产后收缩骨缝很有用!洋草药熬过的鸡汤吃起来有股奇异的香味,到现在我仍十分怀念那种味道,曾经跟婆婆讨来用小布口袋包着的“树叶”,按照她说的如法炮制之后,并没有她制造的神奇效果,我怀疑婆婆还加了其他的“祖传秘方”,她不肯轻易传给我。

我三天洗一次澡,早晚刷牙,吃水果(没有用热水烫过),第二个星期就出门带孩子去医院例行检查,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月子我没有坐过。几个月后,我的牙齿坏掉了一大堆,修理用去很长时间,不过现在好了。除此之外,身体也没有别的毛病。

那年的感恩节是我有记忆以来最动人和美好的日子。如果你问我:“要是生命可以重来,你是否愿意生孩子?”

我会说:“是的,我愿意。”

“包括所有的疼痛?”

“是的,包括。”

一个小生命在那天来到了我的世界。这个圆圆脸蛋,爱笑,有着黑葡萄一般大眼睛的小女孩,寄托着我生命里新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