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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觅诗意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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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近几年来,德国评论者们虽不断努力,却难以为赫尔塔・米勒的作品找到一个公认的定位,因为米勒用诗意而细腻的文字把政治与乡愁、爱情与婚姻、战争和宗教,把一个普通人对生活所具有的渴望与追求、失望与希望,织成了一幅精美的画,让一个个精巧的细节于不经意间走入永恒,如梦似幻。凡此种种独特的叙述在《人是世上的大野鸡》这部小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小说中诗意的流动则在无声地告知世人――那诗意的写作,原是在为一颗心寻找归宿

关键词:诗意写作;魔幻;心灵归宿

中图分类号:1516.0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060(2013)02-0021-07

对于米勒的作品,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给出的概括性评论是:“赫尔塔・米勒以诗歌的精炼和散文的直白,描绘了无依无靠的人群的生活图景。”而小说《人是世上的大野鸡》(1986年)仅是从隐喻性的题目上就会让人想到人类的无助。小说所叙述的时间是20世纪的80年代,当时罗马尼亚还处于齐奥赛斯库统治之下。在一个有很多德裔罗马尼亚人的小村子里,温迪施一家三口等待着迁居西德的许可。村子里,一个个德裔罗马尼亚人邻居相继得以离开,而他们却不得不继续等待,直到女儿――年轻的阿玛丽用身体换来了出境许可,他们一家才得到了渴望已久的护照。在这篇小说的德文版扉页上还写着这样一句介绍:小说“强有力地描述了一个古情浓郁的村庄,唱出了一曲告别的哀歌”。诺贝特・奥托・埃克在《评论家笔下的赫尔塔・米勒的作品(1982-1990)》一文中对评论家们对这部作品的看法做了如下总结:

保尔・F・莱策(Paul F.Reitze)认为,“政治维度”在这部作品依然处于中心地位;西比拉・克拉默(Sibylle Cramer)把它归入乡土文学;沃尔夫冈・里格(Wolfgang Rieger)在弗莱堡《城市报》中告诉读者,米勒所写的是“一种我们虽然知道,却不愿承认的沉重现实”;乌苏拉・霍曼(Ursula Homann)承认,米勒用高超的技艺把政治内容和艺术诉求结合在一起……

仅仅是看到这些介绍,这部作品是否真的值得一读呢?我们为什么去读呢?为了领略米勒的文风,还是看一看一个特殊时空里的一群平凡而又特殊的人的生活?是为了好奇心的满足?

我第一次读这部作品,的确是因为好奇。当时我的第一感受是,这是一个道德沦落的村落,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死亡。正如米勒在《每一个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一文中写到的那样,这里的“每一块耕地都是无边无际的死亡形式的陈列馆,是绽放的尸体盛宴。”“我知道,庄稼养育我,只是为了将来吃掉我。它时时处处都在提醒,我们只是死亡陈列馆的一个候选人。”尽管如此,当村里的人终于如愿来到西德后,却患上了战争给人带来的同样的疾病:思乡。在小说的最后一章,主人公再次回到自己曾经渴望逃离的地方,出乎常理,却耐人寻味。

再次阅读后,我更被其中的诗意与具有魔幻色彩的叙述所吸引,不过对整部作品依然有种“不识庐山真面目”的感觉。正如阿尔敏・艾伦(Armin Ayren)所说的那样:“有些章节你永远也不会理解,不知这里是一个魔幻世界,还是一个不大正常的人的世界,或许这一切有着某种更深层次的含义。”④如此的困惑让他想到,作家的用意并不在于作品的内容,而是其形式。而让我忍不住反复阅读这部诡异之作的既不是它的政治内容,也不是它的形式,而是米勒在《国王鞠躬,国王杀人》中写下的一段话:

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你认为这本书严肃,而另外一本却肤浅。我只能回答,那要看它在大脑中引发迷失的程度,那些立刻将我的思想吸引、词语却无法驻足之处的密度。文章中这样的地方越多,就越严肃,这样的地方越少,就越平庸。……每一个好句子都会使大脑无声地迷失,把读者带到一个它所释放的内容迥异于词语之表达的地方。如果说一本书改变了我,那就是基于这样的原因。

在这段话里,最吸引我的一个词便是“迷失”,因为她的《人是世上的大野鸡》正让我迷失在一个平凡却又不乏神秘的村庄里。那么,米勒是如何理解“迷失”的呢?

在《国王鞠躬,国王杀人》一文中,米勒写过这样几段与此有关的话:“迷失在简洁中发生,已经确认的事实重又变回陌生,扩展为范式。”“文章也可以是隐喻的……将文字拼成画面,再引向迷失……”“人们在阅读时感受到的一半内容无法诉诸文字。这无法表达的一半在头脑中引发迷失,开启诗意的震撼。这震撼我们只能在无语中思考着,或者说,感觉着。”

显然,“迷失”是诗意的开端,而诗意的叙述则是表达的一种努力,因为它要引发的是人能够感受却难以言喻的震撼。这时,语言试图勾勒一个个画面,而画面正是语言的源头。

在《人是世上的大野鸡》这篇小说里,所谓迷失,对读者来说就是突然面对一个奇怪的陌生世界而不知所措。在这里,现实与想象世界的边缘变得模糊,给人一种“超现实”的感觉。在这里,迷失与画面相连,而构成画面的常常是奇特地组合在一起的并不让人觉得全然陌生的元素。那么,米勒的这部作品到底是如何让人产生“迷失”的呢?

于是,发现这部作品的严肃与诗意便成了我向这座村落一次次出发的目的。

经过反复研读,我惊讶地发现,米勒的这篇题目有些不雅的小说结构非常缜密,就像她剪贴出的诗歌一样,真可谓独具匠心。首先令人赞叹的就是她精心编织的一个个或静或动的画面,有的是静物,有的则像默片,让人感到内心中的某个地方受到了触动,却难以完全地讲出那被触动的是什么。从始至终,这部小说里的人更多时候是在沉默,却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这感觉有些像法斯宾德的电影――连接这一个个画面,使其意味深长的是一个个经过精心选择的词语,正是这些词语又让一幅幅画面彼此呼应、相互牵连,形成或显或隐的连环扣。

整篇小说由49个章节构成,这正是七个“7”。“7”是一个小循环,象征着日复一日的生活。49个章节就像话剧的一幕又一幕,相对独立,却又相互依存,像一部乐曲,不断出现彼此呼唤的动机。小说始于离去的愿望,终于归来,可以说是构成了一个大圆。值得注意的是,这是一个太极圆。与开篇蕴藏希望的黑暗色调不同的是,结尾是彩色而明亮的,只是这明亮里又蕴含着黑暗。过去,也是现在。当温迪施一家在刚刚告别又返回村里时,温迪施“感到脚下的裂缝在拉扯着自己”。而“温迪施的妻子的衣领旁边有一片阴影,就像一颗死去的心”。

小说的最后一章同时包含了“离去”和“归来”的双向动作,构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相对于德国来说,温迪施则是离去、归来、再离去、再归来……这一切就像小说最后一章的标题《波浪烫发》(DAUERWELLE)所暗示的那样,像波浪一样,起起落落,反复发生着。而“死去的心”这一比喻又把生死合为一体,暗示这些人虽生犹死。他们孜孜以求地往西方去求生,却并未能真正得到自由的新生。

小说的开头与结尾都是一片低地(DIE TIEFE STELLE),可以说是圆的起点与终点,不过开头是夜里,结尾却是在白天,正象征着生死的合一。“低”这个词在德语里还有“深”、“深刻”的含义,和所有我们无法全知的事物相连,比如大海和宇宙。与这片低地相连的是磨坊、战士纪念碑、白色的玫瑰、白色的石头、杨树、雪、守夜人和终结。这一切都让人想到死亡和死亡的国度。而磨坊的水车更是一个生死轮回的象征,一切就这样周而复始,是终结,也是永恒,时间在这里一动不动。小说中,温迪施一次次看到时间在守夜人脸上驻足不前,而当作者随着温迪施的脚步,走过村子里的一个又一个家庭,忆起一件又一件往事,使得五章过去,温迪施还停留在同一个夜里。整部作品的叙事始终在现实与回忆中交替,某些直接相连的章节却没有必然的联系,让人就像进了一座迷宫,而最后一章竟安排刚刚离去的一家再次回到这个时间停滞的村落,让两个不同时空的事物兀然撞在一起,时间就好像不曾流逝,让人迷惑,迫人深思。

连接开头与结尾的另一要素便是教堂。在第一章的结尾处,教堂门被锁,温迪施无法进入祈祷,在最后一章里,归来的温迪施和妻子走进了教堂,却没有忏悔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小说的最后一幕是随着教堂的钟声开始的。温迪施和妻子走进教堂。“温迪施双手交叉而握,手指蜷曲着。温迪施吊在他妻子的金色十字架上。脸上挂着一滴玻璃做的泪珠。”结尾时,一个正被死亡盯住的女人威尔玛看到温迪施后,对裁缝说:“他穿的是国防军的军服”,“他们去领圣餐,却没有忏悔。”这就使小说开头的“战士纪念碑”不再仅仅和死亡连在一起。身穿纳粹时期的军服和玻璃眼泪无疑表明这里的“被缚十字架”只是个象征性的行动,并没有发自内心的悔罪。更为可怕的是,他的这滴清泪很可能是为他自己留下的,因为他迅速的回归已表明,他并没有在德国找到故乡的感觉,因为他属于一个特殊的群体,正如米勒在《国王鞠躬,国王杀人》中写道的那样:

我们这支德国少数族裔被视作纳粹德国佬的孤岛。……我们表面恭顺,无条件地在国家的――不久前还属于我们自己的――耕地上劳作,内心则自视高贵,为调节气氛,大家唱起纳粹军歌作为酒歌……虽带来恐惧却也令人温暖。……保护本民族的传统不致消亡。不,这不是什么岛之乐,只是夸张的民族主义的集体恐惧,拒绝他人剥夺自己这“一小撮”的最根本的东西――“德意志民族性”,以精明强干让其他人种相形见绌。

当温迪施重回德国时,他已经不可以再穿国防军服了,而在罗马尼亚生活的漫长岁月里,纳粹的服装和军歌或许正是他们这样的人寻找自我认同的重要元素。在异乡所受的苦难使他们更多的是同情自己,而不是思考自己所犯下的罪过。所以,离开之前,他虽然每天经过战士纪念碑,却只是惦记着申请出境许可的日子,从未为长眠地下的人动过一个念头。他和妻子的第一次性接触也是在墓地里,可见他对死去的人既无畏惧,也无敬意。他的冷漠正像那滴玻璃泪珠一样,冰冷而透明。小说中,温迪施曾说,女人都只是为自己哭泣。如果我们认同这滴泪就是哭泣,那么温迪施哭的就不该是他自己,或许他哭的就该是他身穿国防军服时所拥有的一切吧?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小说开头处也曾去寻觅教堂,令人诧异的是教堂上了锁。在这个神秘肃穆的氛围里竟出现了一个被锁在教堂里的圣徒:“圣安东尼站在墙后,手里拿着一朵白百合和一本褐色的书。他被锁起来了。”这一安排真可谓独具匠心。

“宗教”这个词在基督教神学里常常被解释为:恢复与上帝的联系。这就是说,宗教之所以产生,是因为有必要让人重新建立与上帝的联系。既然宗教是必要的产物,其存在就暗示了一种危险,即人与上帝的联系可能会中断。于是宗教就成了对上帝的记忆,提醒人不要忘记上帝的力量。可见,宗教自诞生之日起就以劝人皈依为目的。如今,教堂门前的一道锁无疑是这条路上的一大障碍。宗教要人回归最初的天堂,路却被人堵住了。这是为什么呢?当与教堂有关的牧师、主教、苹果树等形象依次登场时,读者就慢慢明白了这条回归的路之所以如此艰难,就因为:这已是一个信仰损誉的世界。

在《国王鞠躬,国王杀人》中,米勒写道:“至今我都无法理解,信仰为什么能够帮助别人平抑恐惧,平衡心理,平静思绪。而在我眼中,每一句经文,包括人们天天机械吟诵的祷词,最终只能成为范式,需要我根据自身的情况做出诠释。……我们如何让心灵越过头发穿过厚厚的屋顶,到达上帝的住所。外婆的愿望无法达成,为什么总对我唱着这些陈词滥调?”

在《人是世上的大野鸡》这篇小说中,村人与宗教代表者的关系表现为一连串让人匪夷所思的事。首先就是教堂后面的一棵苹果树吃起了自己的苹果。事情发生在战前,首先发现这件事的是现在的守夜人的父亲,他也是个守夜人。当他把此事报告法官后,法官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不过,那是因为恐惧。法官决定亲自和四位富农、神父以及村里的教师一起对苹果树进行监视,结果发现事情的确如此。午夜过后两个小时,“苹果树开始颤抖。上面树枝分叉的地方张开了一张嘴。那张嘴在大嚼苹果”,当它开嚼第六个苹果时,法官立刻跑到树旁,举起斧子去砍那张嘴。“一块树皮连着黄色、潮湿的木头落在草地上。”三天后,主教来到村里。在教堂里,他告诉村民们,他已经向上帝请教了,上帝让他想想亚当和夏娃,还告诉他苹果树里有魔鬼。于是,神父率众烧死了这棵苹果树。

这里,上帝的话让人想到了伊甸园,那里的苹果树本是一棵智慧树,吃了苹果,人便会从蒙昧状态走出。小说里,这个智慧的来源竟然自己吃起了苹果,它似乎已经不想再让人获得智慧了。没有智慧,对自我没有认识,也就没了精神上的痛苦,更不知何为羞耻。如此不合上帝心意的事,只能是魔鬼所为了。可是,在人们毁掉魔鬼栖居的苹果树时,人们也毁掉了一个智慧之源。见证这毁灭的是法官、神甫、教师和农人。引人注意的是,这里写道,苹果树在吃第六个苹果的时候,嘴被法官砍掉了,原来那是一片黄色潮湿的木头。“6”在德语里和“性”这个词同音,而黄色与潮湿无疑也和“性”连在一起。主教下令惩罚的魔鬼或许就是让牧师堕落的“性”。

在《礼拜堂》一章,守夜人向温迪施提到了一种来自美国的宗教,这个教派的人可谓是滥性。守夜人说:“他们身体里有魔鬼。我的狗都受不了他们。它总是冲着他们叫。狗能闻到魔鬼的味道。”

由此可见,“性”与“魔鬼”在这部小说里紧密相连。不过,在惩罚“性”的同时,灭掉智慧之源,或许就暗示着一种过渡吧?想到后来发生的残酷战争,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正是因为人们失去了智慧,失去了正确的判断力,如此黑暗的事情才可能发生。

而教堂后面还有一段黑色的拱起的枯树干,长得很像神甫。教堂司事说那是他妻子的木臂,他把它砍掉烧毁,把灰烬装在一个盒子里埋到黄杨树篱旁。此后,“无论他走到哪里,叶子都会破碎。”当他埋葬了木臂回到村里时,他“感到自己的心而僵硬”。显然,砍掉这个枯树干让他失去了庇护与温柔。烧毁枯树干,也使他具有了让叶子破碎的能力。他显然成了死亡的使者。令人费解的是,这个枯树干既是他妻子的木臂,又很像神甫,只是差一顶帽子。如说是木臂,而且是黑色的干枯的,就说明它已经失去了生命力,当教堂司事亲手埋葬它时,他也就埋葬了自己的家庭。和神甫的相似则又把妻子与神甫交叠在一起,暗示了一种不正常的两性关系。

当性与魔鬼相连的时候,这个小小的村落也成了一个爱情消亡的世界。性成了求生的手段。夫妻之间的性也少了灵魂的参与。于是性靠近着死亡,靠近着堕落。在木匠家里,床边就摆着等待任务的棺材盖,在渴望赴德护照的阿玛丽身上则晃动着牧师的银色十字架。

提到温迪施和他妻子的关系时,作者更是无情。两个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爱情,见证他们第一次性生活的便是坟墓。在一家人谈到皮匠家无数死去的动物时,温迪施的妻子说:“他的整个阁楼就是死牲口的死兽园。”此时,正在涂红指甲的阿玛丽说:“你在俄罗斯时也是一个。”这是因为“死兽”这个词还有“”的意思。这个语言游戏进一步让人把出卖肉体和死亡连在一起,只是这种死亡是爱情的死亡。

温迪施脸上时间的黑色斑痕(第6章)、温迪施老婆脸上的红色斑痕、老科罗纳的死亡斑痕(第23章)、阿玛丽脖子上神甫留下的吮痕(第38章)、归来的温迪施老婆衣领边风儿弄出的像死去的心一样的影痕(第49章),被一个“痕”字(德文Fleck)连在一起,与此同时,生命、性、爱、信仰也和流逝的时间与黑色连在了一起。

小说的第3章中,在木匠夫妻的卧室里,妻子用一根针帮丈夫挑出一根刺,当他们上床睡觉时,这根针就在椅子上晃动着,这一章就在这幅图像里划上了句号。针和刺痛的威胁总是相伴而来,它无论如何也难以和亲密的夫妻关系连在一起。

这种隐含着刺痛的关系阿玛丽在童年时代就已经感受到了。当时,七岁的她和男孩鲁迪一起玩耍。他把阿玛丽带到一个他称之为“宫殿”的谷仓,把干燥的牛蒡套在阿玛丽的头发上,说:“你有了荆棘花冠”,“我爱你,你必须受苦。”随后,他在吮吸阿玛丽的时,把它咬肿了。

长大后,一个爱着阿玛丽的小伙子迪特玛在战场上被自己走火的枪一弹打死。另一个喜欢她的青年鲁迪送给阿玛丽一颗玻璃做的泪珠。“尖头处有个小洞,里面,有一道凹槽。”小伙子嘱咐她要往里灌雨水。“雨水中也有风。风催动着玻璃风铃穿过一棵棵大树。铃声并不清脆,里面有树叶旋转。雨水在歌唱。雨的歌声中也有沙。还有树皮。”“水在泪滴里闪闪发光。玻璃里有了光。”由大自然里的雨水、风、沙和树构成的泪滴流出凹槽后便有了咸的味道。那是泪在哭。

不过,不得不出卖自己身体的阿玛丽没有哭。她愤怒,却知道自己为了得到内心所渴求的新生只能如此,而且这也没什么。为了生存而不惜出卖肉体,曾经经历过战争的母亲被困俄罗斯时就是这样做的。现在周围的人为了离开村子,还是在这样做。司空见惯,自然而然,忍过去就是了。

阿玛丽有一个爱好,那就是积攒玻璃杯子,各种颜色的各式酒杯和果盘、花瓶。一度让她向往的还有一只玻璃做的落地花瓶,上面画着一个跳舞的姑娘。这是一个热爱缤纷色彩、向往享受人生的年轻人。为了五彩世界,放弃自尊根本不是什么问题。而她所热爱的玻璃器物,一方面与美和享受相连,另一方面也不免让人想到虚幻,因为这美丽的一切都是那么容易破碎。

小说的第16章题目是《黄鹂》,篇幅非常短,只是叙述了温迪施老婆的一个梦。她告诉丈夫,自己在梦里看见:“台阶上有一只死去的鸟儿。那是一只黄鹂。我抓着脚把它拎起来。在它身下是一大团肥胖的黑苍蝇。这些苍蝇一下子飞了起来……”在第32章里,代表爱情的红玫瑰出现在一片死寂的雾气中。周围是一个彩色的世界:停在院子里的红色汽车、下水道、穿蓝色工装的人、戴绿色围裙的小侏儒、雪白的狗、戴黄色安全帽的工人……可是,这里没有一个人说话,也听不到其他声音。温迪施来到这里,只是一次次被注视,没有任何交流,就像来到了一个无声的世界。象征勃勃生命的红色为雾气与沉默的劳作所包围,没有丝毫的浪漫和温情,而有着美妙歌喉的黄鹂也死于人的梦中,那里充满活力的是黑乎乎的肥胖的苍蝇。联想到绘在花瓶上的,似乎美好的东西都不属于温迪施们所生活的世界。

他们的世界是一个边界消融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各种事物的边界趋于消融。而承受这一消融的主体――人,也走进了一个被某种神秘力量操控的世界,人不再是不可侵犯的实体,而是任由死亡使者肆意停靠、穿越的空间;原本为人掌握的事物也对人构成了威胁,而人与物之间界限的消失或许宣告着人在天地间尊贵地位的消失。这让人难忘的消融主要表现在下面几个范畴里:

梦与现实:温迪施老婆在梦里见到的苍蝇飞到了老克罗娜的葬礼上。它落在温迪施老婆的面颊上。她的泪珠打湿了苍蝇的翅膀。它飞了一圈又回来坐在她的手指上。她一边祷告,一边想:“这是同一只苍蝇,曾经待在黄鹂下面的。”

实在与镜像:一只菜粉蝶在阿玛丽的梳子上扑闪着翅膀,被阿玛丽赶走后,落在了阿玛丽肚子的镜像上,里里外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合而为一。这里的菜粉蝶以其苍白的颜色及害虫的本性和夜与死亡连在一起,当它和上上下下伴以红色的年轻的阿玛丽合在一起时,生与死、美与丑就构成了对比鲜明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