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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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杰索引：
这是一个有关友谊和承诺的故事。两个人相遇，简单地对话，相互吸引，又突然地分离。然后，各自在世界各地穿梭、流浪。请原谅我用流浪这个字眼。因为流浪只是他们的表象，他们是有目标的，他们的目标就是寻觅自己的位置，真正属于自己的――坐标。
当然这是个艰辛的过程，要经过多少苦难的洗礼才能够完成。
春夏秋冬、风霜雨雪不算什么，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是常事。遭遇战争，一个做了军人，一个成为护士，那就勇敢地穿越这生死线。
他们有故乡，却没有国籍，他们可以是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只是为了心中的执著，在各个大陆和岛屿之间东飘西荡。他们通过书信联系，碰撞出友爱的火花。然后他们再次相遇，再次分离。他们离自己的“坐标”越来越近了。
一
那是一个浅蓝色的夏季，蝉鸣的声音像是海边一波一波的浪花，撞在人们的衣裙上，轻轻地，化成碎片。
我们那些隐藏在阴暗海底的人生就像是他的眼睛，是很幽深很幽深的那种深蓝，完全，不可预知。
他对我说，他只是在寻找坐标。
经历了千次的寻觅，但是他还是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坐标。
我很喜欢他的声音，一种清澈的沙哑，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在银白色月光下闪着微波的大海，如此的神秘而美丽。他的眼神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像是雨过后，轻轻推开窗看见了，成片的风信子。
他是一位流浪诗人，兼职歌手，但我更愿意称呼他为流浪者。我觉得，他的行走和金钱，甚至和欲望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巨大沧桑感，和他的年龄完全不符。
这日的夜晚，天地森然，抬头有着暗蓝的厚重云朵，在夜幕之上如同歌声一般飘摇。我在找遗失的香囊时看见了他。他斜倚在一张椅子上，轻轻拨动着吉他弦，大概是在调音。
“你好。”
“嗯。”
“你在做什么?”
“试弦。”
“哦。”
他像是从哥特式小说，或是哪部电影里走出来的少年，我心里这样想。
我们在路灯下聊了很久，从萧邦的小夜曲聊到莫泊桑，再从莫泊桑聊到刚刚出版获得很多好评的《伊豆的》，是一位日本作家写的，我很喜欢。
可是这样的夏天，于生命留下的只是一溜狭长而落寞的影子。他的笑容仿佛只适合在过去很久之后，再慢慢回忆。身影的轮廓与颜色已经迅速地褪进了那片浓墨之中，可是眉眼之中那璀璨的星光，却鲜明得无法融进夜色。有人说，回忆是一条冰冻的河流。
只有温厚的日光已经把生命抚摸得非常柔顺。
但是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无知的孩子，只知道，拼命花光现有的快乐。
就如天空的飞鸟，拼命地发出暗哑的嘶鸣。
――可是他不会这样。
“你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
“你在流浪吗?”
“不，我在寻找。”
“寻找什么啊?是糖果还是木风车?”
“都不是，我在寻找属于我的坐标。”
“‘寻找坐标’?什么意思啊?”
“寻找我的付出与失去，还有我得到的一切，包括金钱、情感……然后再给自己一个坐标，这属于我自己的经历、体验凝成的坐标，它会引领我，走向光芒万丈的未来。”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你以后会明白的。”
“为什么人人都说我以后会明白?”我的声音如此突兀。
他怔住了，过了半晌才对我说：“当故事结束的时候，你会明白，你的坐标有一条努力的痕迹。但现在，你应该让你的坐标朝着回家的路了。”说完，向我眨了眨眼。
那些静静地坐在绕城而过的小河旁静静聊天的日子，那么难忘。
直到很多年后，他离开了这座小城之后，我才知道，那是最美好最放肆的时光。
可惜，当时懵懵懂懂的我并没有体会他语中的深意
二
又是一个雨天，窗外有滴滴嗒嗒的声音。
夜色中看起来巨大而神秘的黑色云朵停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似乎是触手可及的东西，又仿佛离自己很遥远，像是，他努力寻找的坐标。
他是一只没有家乡的候鸟。永无止境地迁徙，始终找不到坐标。或者说，是因为没有坐标，所以永无止境地迁徙着。
当他离开这座小城后，我陆续收到了他的来信。
To：凯From：Joker日期：1926.12.25
圣诞节快乐!
我在中国的，凯。这里有蓝天白云和红衣喇嘛，还有各种畜牧业的动物，比如牛和羊。
我在寻找坐标的路上。
我想了很久很久。
从中国著名的诗人李白想起，一直想到很喜欢的《枕草子》――它和《源氏物语》一起被称为日本古典文学的两大支柱。我想不起来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的坐标又在哪里呢?离家后第一次，为自己的坐标感到彷徨。
我不知道我应该往哪里走，在离开你的天真微笑之后。
离开之前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每每面对别人虚伪的微笑就会无法忍受，只能表面笑脸相迎内心无比排斥，读过一首诗：“灯熄的时候／漫天的星空／最明亮的是／寂寞……”，只是一个空享荣华的，资本家的小丑罢了；可是在，面对牧羊女放羊时纯稚的模样，看着诵经的喇嘛神秘空灵的神态，我会情不自禁地，露出最舒心的笑容。
但是，我的坐标到底在哪儿呢?
To：凯From：Joker日期：1930.11
就是在那一个浅蓝的晨曦中悄悄把关于你的回忆化成流萤。
现在的我在高迪之城――巴塞罗那，我去看了仍然在建设的神圣家族教堂，尽管高迪已经逝去，他的学生还在继续不停地建造这所属于流浪者的教堂。
这里有很多流浪者，街头很常见的画家，歌手，他们仍然在流浪，可是他们的坐标呢，只是为了金钱?太低了吧!我的坐标，不是用来获取那些毫无用处，只为满足自己欲望而存在的虚伪!
我要的坐标，到底是什么呢?几十年前的雨果不也从旅行中得到了很多么，我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坐标的。
不过我看见那里的穷人，日子真苦，我给了一个小男孩10英镑。没有后悔。
To：凯From：Joker日期：1932.1.18
很久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愿你依然纯真。
你还好吗?
我在莱茵河畔的一家工厂，那有很多与我志同道合的人们。我找到了我的坐标。
我觉得他们说的话有道理。
就这样，我要去参加演说了，附寄一张照片。
也许，你会看见这封信，我很好。
――我收到了那张照片，他成熟了。照片是和几位工人与社会活动家一起的合影，他毫无顾忌地大笑着，阳光满地。
可是后来，我们举家迁往普罗旺斯，就再也没有收到他的来信了，我很怀念他。
再后来，我考上了一所不错的护士学校，二战爆发后，我便爱国情绪高昂地从军了，成为一名随军护士。
三
1940年5月26日，法国，敦刻尔克。
天空灰得像听闻儿子战死沙场后目光涣散的法国母亲的脸。
我看到了德军秃鹰一样的轰炸机，听到了他们恶魔般的狞笑。护士长杰西娅过
来了：“凯，命令下来了，撤退。”“现在?伤员怎么办?”
“一起呗，已经在联系船只了。戈特勋爵奉命打开海边的通道，防御由蒙哥马利将军组织。晚上7时计划正式实施。”
我的嘴惊讶地无法合拢：“今天天气看起来浪不大，我们要快点准备了!”杰西娅默默地点头，转身寓去，我知道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9：00，海岸。
我和杰西娅拼命地运伤员上船，四周都是人们不停的喊叫声。
来，回，来，回……我的双手机械地运作着，像是Joker曾对我描述的流水线上的工人。
来，回，来，回……
5月28日，凌晨。
几天的撤退效果卓著，我看见了好多奋不顾身的船夫、护士、士兵、志愿者，将军们也是好几天没闭眼了。大家都很疲累，可是没有人说要退出去休息片刻。
大小巡洋舰、驱逐舰、帆船、驳船……好像全世界所有的船只都聚集到了敦刻尔克一样，无数的人们在海岸边来回奔走，呼叫。也许这就是世界末日，我不禁这样想。
阴冷至极的天气挥之不去。
绵长的海与海岸。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我的坐标。
3：00，相遇。
因为天气的关系德军只进行了一次轰炸，可是看见海面上那些漂浮的鲜血，我又低下头，心中充满了怒火。雪白的护士服上沾了很多尘土与鲜血，像是喑红的玫瑰，却残酷得可怕。
我看见了一个青年，和我差不多岁数的志愿者。根据衣服知道，他是从美国来的。他很勇敢，德军第一次轰炸的时候，他是幸存者。宝石蓝的眼睛，亚麻色的卷发，很像我记忆中的那名美好得仿佛在歌剧里的男子。 他向我走来：“你是不是凯・布莱特茜?”
“你真的是那位年少时的Joker?!”
“为什么3月21目的那封信寄出后就没有你的回信了?”
“我们全家搬到了普罗旺斯，我联系不到你。”
他没有回答，只是塞给我一封早已陈旧、泛黄的信，转身，救人。
――我把信贴在了日记本上。
To：凯From：Joker日期：1932.3.21
凯，生日快乐!
祝福你，也祝福我，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坐标了――还记得当年坐在河畔畅谈“坐标”的那段悉心雕刻的时光吗?我相信，你的坐标，绝对不仅仅在你家里!
向马克思先生致敬!因为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昏暗无光。
之前的我是停留在同情中的，我同情街头乞食的老人和儿童，同情被醉酒的丈夫打骂的俄罗斯妇女，同情总是没有地位没有金钱的工人……我也总是愤怒，愤怒那些见利忘义的“君子”，愤怒于日益麻木的人们，愤怒于自己无法做到像欧文和傅立叶……所以我总是很迷茫，我失去了我的坐标。
为了寻找坐标，我可以说是上穷碧落，去了，去了雅典，甚至去了安哥拉，可是最终我依然是在莱茵河畔的一家化工厂里找到了它。
也许我们应当抗争，也许我们应当追求进步，启蒙运动不就倡导人人平等么?你也许知道，在这世界上仍有一些人，他们每天只能睡5小时，每天只吃黑面包，又冷又硬的黑面包……
我们需要一个崭新的世界!
“我们在努力，从来不需要人知道。”
――大撤退依然进行着。
来，回，来，回……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他，Joker。他在浪涛里时隐时现。
弄潮儿。
今天的天气非常奇怪，持续了好几天的阴云和硝烟散去了不少，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德军的轰炸随时可能到来。
乌鸦发出喑哑的嚎叫，白色玫瑰的世界来临――我看见了德军轰炸连。
“小心――德军来了――”我拼命地向海里的人们喊道，可是浪花上却依然盛开了大朵大朵的血花。他的身体怪异地扭了一下，渐渐，在大海里消失不见了……
令事后的我感到惊讶的是当时的我并没有哭。
可是，他找到自己的坐标了不是么?!
闭上眼睛，其实，眼睑还没有闭上――原来我的世界永远的都没有真正的黑暗呀，一直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就这样消失在苍茫的大海里。
因为我看到了，前方，我的坐标，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