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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密关系与安全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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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岁那年,我在和爸爸大吵一架之后被他赶出家门。吵架的起因很简单,他不赞同我考研。在他看来,从热门的税务专业转去学什么古代文学纯粹是我的痴心妄想。他的原话是:“我们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又是个女孩,找个差不多的工作上班就行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我们共同生活了20年,对彼此的脾气、秉性、生活和习惯了如指掌,甚至他说出上句我就可以想到下面要说什么。但了解并不意味着理解,我们大概永远也理解不了对方。

其实30年前他不是这样。那时他高中毕业留校教语文,喜欢巴尔扎克、陀思妥耶夫斯基和老舍,业余时间写杂文写新诗,英俊倜傥、意气风发。我4岁那年,妈妈患了癌症。繁重的体力劳动,长年照顾病人和越来越大的经济压力压垮了爸爸,他越来越少去翻书,很多书在架上变黄、变软,书柜逐渐坍缩成一个黑洞。后来我被那个黑洞吸进去了。

他奔波在单位、医院和家之间,疲累和麻木可想而知。我放学回来,已经凉掉的菜摆在桌上,我们相对而坐,努力吞咽,不说一句话。他有时极暴躁、易怒,有时我甚至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就能激起他的滔天怒火,捧在手里的碗筷直接丢出去,白饭和瓷的碎片混在一起朝我飞来。可怕的是,我和他流着相同的血,我的天性里也带有如此暴躁、易怒的情绪。

妈妈去世那年我14岁。知道我不反对他再婚以后,他和我的话变得多起来,多是谈论相亲对象,我知道他憧憬一种新生活。可是,我心里想着,这未免太快了一些。

高一入学的时候,他已经和继母结婚。我住校,每周回家一次。他惊觉我的变化时已经到了高三,一模、二模成绩下来,我只能报个北京二流院校。他失望透顶,骂我丢脸,败家,他辛苦供我读书就供出这样一个结果,对不起他。后来我连第一志愿的二流院校也去不成,学了毫无兴趣的税收专业。

此后我一直想修正人生道路上的偏差,他不同意我考研,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被一直疼爱我的姑姑接走,21岁后没再和他共同生活过。

几年前,他中风,这成了他和我继母离婚的导火索。躺在病床上动弹不了的时候,他经常和我发脾气,但我看着他坍缩在病号服里的样子,只有想哭的冲动。出院后,我和他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每周末我回去陪他吃顿饭,帮他收拾房间。他早已想不起来问我的近况,我也从不主动说起,只会问他,最近身体好不好。不过我听见过他在外面吹牛,说女儿是文学博士,仿佛觉得脸上有光了似的。

人在渴望亲密关系时总会变得异常敏感,血脉的交融制造了亲人之间与生俱来的天然羁绊,渴望在精神上达成同样刻骨的理解,然而尽管朝夕相对,却往往事与愿违。尽管这许多年来我一直想要把这一切诉诸于文字,却感觉缺少开启的契机和记录的冲动。《鲤・像空气一样的理想伙伴》触动了我。这本书为我们提供了亲缘、地缘、业缘多种社会关系的可能性。成功或失败,感动或感伤,通过阅读他人的故事唤起我们对自己人生的重新审视和思考,这正是《鲤》的动人之处。我忍不住想,怎样的亲子关系才是健康、良性的呢?今后我也将面临生育,我发誓不会让我的孩子再经历我所遭受的一切,可是过犹不及,会不会因为过度的关注和疼爱而使他窒息,从而走上另一个极端?

“理想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呢?或许就像空气一样,无色无形,因为已经完全习惯和足够的融洽,所以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同时,它又是不可或缺、至关重要的,正如我们每天赖以生存的空气。”不可或缺的生存依赖,无色无形,却时刻给予我们生存所必须的氧气。有哪一对父母子女能真正做到这一点呢?不是被抓得太紧,就是疏离得太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