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市场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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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我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语言局工作的时候，手头还是很紧的，所以会特别注意商店的物价情况。我的精力要集中到工作上去，关心物价的事自然就落到了爱人小泉的身上。公家为每人订了一份《华盛顿邮报》，我和小泉有个分工：我注意新闻，她专门注意广告。报纸上天天都有这样的广告：某商店某商品减价出售，原价多少，现价多少。我上班去了，小泉就在家里查广告，有什么减价的消息就告诉我。一天近午时分，小泉打电话给我，说是“小马”卖西瓜，原价4.9美元一个，今天卖2.9美元一个，问我去不去买。她说的“小马”，是我们对一家超市的昵称。这家超市叫做“马格鲁德斯”，是一家平民超市，价格比一般超市便宜。在马里兰州的那个分店很大，我们叫它“大马”，在华盛顿城边的这家分店较小，我们就叫它“小马”。我不会开车，和同事共用一部车。我立即给这位同事打电话。他说：“别吃午饭了，马上去。”到“小马”一看，我们失望了：西瓜已经卖光了。同事在美国留学多年，过过当学生的苦日子，对美国那套很熟悉。他说：“老朱，你去找值班经理，看他有什么话说。在美国，广告不实是要受法律制裁的。”我到值班经理窗口，看了看小泉讲的那个广告，广告上没有“卖完为止”的字眼。我于是问值班经理：“先生，你们还有西瓜吗？”经理是美籍印度人。他马上拿起一枝笔和一张纸，边写边说：“先生，对不起，卖完了。我给你一个‘rain check’，你下次来的时候，只要我们有西瓜，不管多大一个，也不管那时价格如何，我们还是按今天的价格卖给你。”说完，他递给我一张纸条，那就是“rain check”，译成中文应该是“货到优先供应券”。市场经济真的是那么严格么？到了星期六，我们两家还是去“小马”买菜。那天，西瓜很大，记不清是4.9美元还是5.9美元一个。我和小泉挑了一个最大的，可以说是我们在美国买过的西瓜中最大的一个。我们选完菜，到收款机前付款。收款小姐给我们算完了账，我从口袋里掏出值班经理写的那张条子，小姐立即在收款机上敲了几下，西瓜的确是按2.9美元卖给了我们。我这才相信市场经济真是严守信用。

还有一次，那是星期六，我和小泉从报纸上看到楼下巨人超市的洋葱减价：原价每磅79美分，这天减到50美分。我们立即去那家超市，专买洋葱。一算账，还是79美分。我们付完款，小泉觉得心里不痛快，要我再看看广告。广告上确实是讲减到50美分。我走到一个小窗口找值班经理。经理看了收款条，二话没说，当时就退给我79美分。我说：“先生，你又错了。只要退给我29美分嘛。”值班经理说：“先生，这是我们的自我惩罚。我们收错账了，要向顾客道歉，不能收钱。欢迎您经常来我们店里买东西。”过后有人对我说，那位收款小姐可能要遭灾了。我有些后悔，为了这点小事害人家丢了饭碗，于心何忍？但商店如此珍惜自己的信誉，值得记一笔。我们后来再去那里的时候，看到那位收款小姐没有被炒鱿鱼。严是严，看来对雇员也不是那么残酷。也许是初犯吧。

还是在巨人超市。有一个星期四，小泉自己去那里逛，发现袋装鸡价格不高，她就挑了一只。拿回家里，打开一看，有臭味，显然是坏了。虽然她讲不了几句英语，特别是不能谈这种扯皮的事，但她还是拿着那只有臭味的鸡，去巨人超市退货。她找到原来那位收款小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请她闻一闻鸡的味道。小姐闻后二话没说，把那只臭鸡扔进了垃圾桶，给小泉找了一只非常好的鸡。小泉拿回家，打开一看，非常新鲜。小泉满意地笑了。市场经济真令顾客放心呀。

更有意思的是买西装那次。记得是1988年5月，一位同事去华盛顿出席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临时委员会。其间，他抽空去马里兰逛商店，想买一套价廉物美的西装。他去的是一家普通商店，却在里面找到了一套名牌西装，原价是450美元，当时只要60美元。他高兴极了,买回旅馆一看，裤腿长得无法穿。他拿到我家来，请小泉帮他把裤腿改短些。小泉还真行，没多大一会功夫就改好了。裤子是很合适的了。我要同事再试试上衣。结果发现左肩有点儿皱，小泉怎么熨也熨不挺。同事觉得亏了，想去退货。我想他把人家的裤腿都改短了，还怎么退呢。同事说：“试试看，能退就退，不能退就算了，反正只有60美元。”后来他告诉我，售货员一看左肩不挺，二话没说就给退了货，一分钱也不少退。

市场经济是信用经济。经济实体都把信誉看成自己的生命。这从上面几个故事可见一斑。

市场经济同时又是法制经济。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1986年11月中旬，我突然接到地方法院一个传单，说是房东告我没有按时交房租，要我十天之内到法庭去。我成了被告，心里有些紧张，赶快查了我的银行支票本，交房租的支票明明已经开出去了，时间是11月4日，而交房租的截止日期是每个月的5日。我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法律顾问。那是一位女士，一看就是个精明人。她问了我交房租的具体经过，我一一说了。我前两个月都是1日交租，这个月是4日交租，并没有超过房东规定的交房租的期限。她随口说出一句话：“It’s outrageous!”（无礼至极）。然后拿起电话，显然是在同我的房东交涉。电话打完了，她要我回家后直接找房东的值班经理，把有关的支票存根给他看，他会向你道歉的。我按照她的话做了。值班经理先是向我道了歉，然后说他们确实没有在收票箱里看到我开出的支票。我也说了他几句：“房东和房客虽然是利益的对立面，但也可以交朋友。你们没有看到我的支票，可以先打个电话给我嘛，为什么动不动就往法院告呢。”他说以后有事一定会先沟通，沟通不了再向法院告。尽管房东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有简单粗暴的缺点，但也可以看出，美国的经济实体是多么喜欢运用法律这个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