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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苦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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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在乡下待过的人,大都见过一种叫苦豆子的野草。它是多年生草本植物,连片生长于河滩、渠埂、路边和湿地旁。株高过膝,奇数羽状复叶,茎和叶的背面密布着灰白色绒毛。阳光下经风一吹,叶子翻卷过来,便闪烁着粼粼银光。它的株顶生长总状花序,开淡黄色蝶形小花,秋天成熟时结荚果,子实青黑色,形状如绿豆大小。

苦豆子因味苦而得名,它的根、茎、叶、花和果实都苦,而且奇苦无比。苦是它的“天生我才”,是它生生不息的竞存根本。

草木百味,苦是其中一味。苦豆子的苦,可与黄连的苦相提并论。它们引领苦瓜、苦果、苦菜、苦茶、苦药等苦味一族,走进人们的生活,让苦从我们口中不时地咽下去,中和胃里的甜腻,平息浮躁的气血和旺盛的肝火。人生有生老病死,苦是非吃不可的。尽管多数人不喜欢吃苦,可你总是避不开,也摆脱不掉。可以说,不是自愿就是无奈,茫茫人海恐怕没有从来没吃过苦的人。

草木百味派生出人生百味。人生百味,苦亦是一味,苦恼、苦命、苦难、苦心、苦功、苦力、苦日子……没有经受过人生痛苦的人,也许难以找到。大苦或小苦,长苦或短苦,非此则彼,也是摆脱不掉,非吃不可的。人生不可以无苦,一味的甜蜜蜜、香喷喷、酸溜溜,还不把人腻歪死!倘若如此,那日子也是一种苦,而且是大苦,有时会让你无法过下去。谁成想苦真的有一天消失了,对人类来讲肯定是个大事件,带给世界的恐慌绝不比艾滋病小。人不能厌苦,而且还要学点吃苦的本领,说不定哪一天能派上用场。

苦是有用的,苦豆子的苦也是有用的,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逻辑?苦豆子的苦,可以直接利用,也可以间接利用。采摘它的果实入药,可灭菌杀虫,医人病疾,去人痛苦。采集它的茎叶作肥料,可以增地力,壮果蔬,使瓜果倍甜。或许还有未被发现的大用场,也未可知。

我年轻时满头黑发,又浓又亮,曾让那些过早谢顶者心生羡慕和妒忌。后来不知怎的头皮突然奇痒,便不时地去抓挠。越痒就越抓,越抓便越痒,时间一久,头上不断流水、渗血、结痂,弄得昼夜痛痒难忍,心烦意乱。到医院一看,说是患了脂溢性皮疹病,住院治疗,吃药打针,见效甚微。请中医会诊后说,用苦豆子提炼而成的“木溜油”涂抹可治愈,便将信将疑地服从治疗。

把头发剃光,每天用黏糊糊、油腻腻的黑药膏涂擦,果然奇迹出现了,一个疗程下来,己见大效。出院回家后又坚持涂擦一段时间,真的治愈了,至今再未复发,你说神不神?在团场时我有一位年轻朋友叫杨小满,就是借苦豆子的苦走出困境,过上正常日子的。早年的社会重出身成分,杨小满属于“可以教育好子女”。家庭出身的“生理属性”,让他的社会状态先天不足。一次工伤事故又截去他一段肠子,消化系统常常出毛病,使他身体状态后天更差。这两“态”合在一起,苦就来了,弄得他三十岁出头还没成家,整天在自卑中过日子。他也谈过恋爱,开始同女方接触,对方还有好感,稍有深入,便被婉言拒绝,说他只有一“态”倒还勉强,两“态”集于一身,将来的日子没法过。他几乎陷入绝望,说自己比苦豆子还苦。

也许是苍天有眼,或许他命里不该打光棍,没想到在无望之时来了希望。那年,连队来了一位叫柳立秋的甘肃姑娘,二十四五岁年纪,长相也好,只是生一身“银屑”病,看着吓人。那病又叫“牛皮癣”,十分厉害,只要身体一抖动,银屑会像麸皮一样飘落下来。她在老家谈过几个对象,一个也没说成,都被“银屑”搅和吹了。无奈之下来新疆投远门亲戚,希望在团场里嫁个人,只要肯帮她治病,不论年龄长相都行。

我想到了杨小满,便设法沟通柳立秋的亲戚从中牵线,将这双残男病女撮合在一起。见面的时候,两人各道悲苦,你怜我惜地竟相对而泣。“贫不择偶”,没过多久,连队领导批给了一间小屋,他俩就成为夫妻。

促成这桩婚事,我心里真的高兴不起来,总感到有一种苦涩挥之不去。他们结合之前,各自承受各自的痛苦已是苦不堪言,结合以后,一人要承担两人的痛苦,岂不是苦上加苦?一个苦人儿变成了一对苦人。

治病很费钱,不到一年工夫,花光了杨小满的多年积蓄。而柳立秋的病仅有好转而不见大效,仍是春发夏敛。柳立秋心一横说不治了,由命吧。杨小满却坚定地说:要治,就是借钱也要把病治好。一次,他们去市医院看门诊,路过旧书摊,在一本没了封面的中草药书本里,杨小满翻到一页叫苦豆子的一味药:苦豆子籽,研末,调清油,涂患处,可治疥癣。他指给妻子看,柳立秋问这药贵不贵?丈夫说:这是野草,咱们连队的渠埂、地边到处都是。

柳立秋治病心切,想一把抓掉身上的银屑,又遇上了不花钱的药,就像抹墙似地将苦豆子油往身上涂擦,弄得遍体乌黑。杨小满吓得大喊:你不要命了,出了问题怎么办?妻子苦笑答道:病治不好,要命干啥!其实她是在走险,拿生命赌健康。“贫贱夫妻百事哀”,柳立秋那带笑的自我调侃,让人分外心酸。她还到渠边割回苦豆子的茎叶熬水,在屋里衣服蹲在水里浸泡,水湿到患处时像针扎似的疼痛难忍,泡过之后觉得骨头缝里都是苦的。

泡后擦油,油干了再泡,加上吃药打针,如此两年,病居然再没大犯。第三个年头,这对患难夫妻喜得一子,起名就叫苦豆。

团场推行包产到户的时候,他俩的身体都已经健健康康了,他们承包了二十多亩地种西瓜,出力挣钱过日子。别人种西瓜,猛施化肥,到快成熟时再大水浇灌,靠高产卖钱。而他俩靠着“不苦不甜,不臭不沙,追苦豆子、厩肥和油渣”的种瓜经来务瓜,靠优质和信誉卖钱。秋天在清除瓜秧后抢种一茬绿肥,再以厩肥给瓜地作底肥。夏天割青绿苦豆子粉碎,拌上油渣和人粪尿密封捂熟,给西瓜作追肥,一粒化肥也不用,不打农药催生催长,让西瓜自然长自然熟。他们自诩种的是“有机”西瓜,标上“绿色有机产品”的牌子出售,卖瓜时让顾客先尝后买,敢保个个都沙甜。几年下来,他们的西瓜远近驰名,每年下种的时候,产品便被预订一空。人们都说,这对患难夫妻在苦中收获了甜蜜。

小满和立秋夫妇靠种西瓜供儿子上了大学,苦豆大学毕业后留内地工作,并组成了小家庭。老夫妻俩退休后,跟儿子在内地城市里一起生活。

如今事过多年,我不知道远离大漠边缘团场的这对夫妻,还记得苦豆子和苦豆子的苦否?而我却时常感念苦豆子那泽人厚德和利人的天性。同时也扪心自问,作为朋友,我给过杨小满他们什么?廉价的同情,无谓的安慰,不痛不痒的怜悯,至多是仨核桃俩枣的帮助,不以为羞,反倒津津乐道。人们总爱以“草木之人”自谦,表示自己的卑微,其实草木并不比人低下。且不说松的风格,竹的峻节,白杨的伟岸。真的,作苦豆子也着实不易啊!

从此,我对苦豆子这种野草产生一种敬畏的心情,不敢小瞧它,包括三菱草、铃铛刺和野苜蓿,还有许许多多无名小草,都不敢小瞧它们。冥冥之中,觉得它们和人一样,都是造物主造出来的,同样有着生命和生存的价值。它们的生命、体征鲜明,我们都看到了。至于它们的价值,有的看到,有的还没有看到。没有看到并不说明它们没有,多是因为我们的头脑愚笨和目光的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