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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蝙蝠”,祭起实验戏剧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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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方》的风潮

1985年,随着“”后祖国经济文化的复苏,社会、文化艺术界出现新的气象。中国作协“四大”闭幕,提出纠正左的偏向,保证创作自由;王蒙道出了作家们的心声,文学的黄金时代到来了;京沪两地举行纪念活动,研究布莱希特体系;美国电影家抵沪,美国电影周举行;深圳建造摩天大厦,高88层;皮尔·卡丹到沪,展示他的服装设计艺术……

上海的文化艺术界处处飘逸着温馨的亚文化氛围。大学学子的青春期正置“”后文化艺术发展的青春期,探索诗歌、探索戏剧、探索文学,悄然而起。上海开始举办全市大学生文艺汇演。一纸通知发到了各大学。

上海西南方的师范大学,一间教研室里,校方领导正在与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谈话。“你想怎么做?”“我想排一台话剧。”“话剧?我们学校没有一个会演戏的演员。”“给我一个班,就是普通的没有文艺特长的班,我用三个月,就能排出一台戏来!”“哦?”……

三个月后,戏果然排出来了,剧名叫《魔方》,在当年的大学生文艺汇演中一举夺魁。

年轻人叫陶峻。当时在校的身份是校团委书记,干修生。只因在原来的学校眼看要毕业拿到文凭了,可是,身为校团干部,由于演讲等社会活动太多,耽误了毕业。因为“欠他的账”,团市委将他作为干修生送到上师大学习两年,以完成最后的学业。可是,这个陶峻偏偏喜欢戏剧。别看他没有进过高等艺术学府,可是,当农民时在农场排过戏演过戏,当兵时在二炮文工团也排过戏演过戏,因为演得好,还获得过三等军功章。他用功,如饥似渴地阅读各种戏剧理论书籍,大凡当时能看到的所有关于戏剧的文艺理论刊物他都细心看过,就连还是打印稿的余秋雨编写的《中国戏剧文化史述》他都仔细读过,完成了一般文艺院校学生都未必完成的“课程”。所以,说起古今中外戏剧和主义流派,他如数家珍,满腹经纶,搞起戏来自有一套“文韬武略”,每每有突发异想。1983年因为同是晋京演讲,认识了中国纺织大学的研究生刘擎。没想到,三言两语一对话,发现刘擎也是个狂热戏剧人,从此,两人一拍即合。于是,有事没事,两个人就一起做戏剧的梦,沉浸在浪漫的戏剧王国里。关于《魔方》构想的雏形,刘擎也参加议论过。

多少年后,上海的有些实验戏剧家们才开始的“没有剧本,导演和演员一起在排练场边排边编,最后由导演整合成一部戏”的方式,陶峻在当时就已经这么做了。

三个月,陶峻和这帮并没有文艺细胞的同学们在一起琢磨,先由陶峻引导,然后互相启发,互相刺激,逐渐“出戏”。完成的《魔方》由7段戏构成,每段戏都用了不同的戏剧流派或演剧方式来表现。据陶峻说,分别用了梅耶荷德表现主义戏剧、象征主义戏剧、贫困戏剧、荒诞剧、意大利喜剧、哑剧、独白剧等等。既是对学生们进行艺术熏陶,也是尝试新的表现样式。如独白剧没有形体的展示;“黑洞”的戏其实就是运用《青鸟》的象征;“此路不通”的戏就是《等待戈多》新表现等等。还有剧中的“戏中说戏”、“魔方中说魔方”,体现着绘画奇才埃舍尔“自相缠绕”的哲学意境。三个月后,在陶峻的引导下,学生们都成了“编剧”、“导演”、“演员”、“舞美”,但谁又都不是编剧、导演、演员、舞美……大家都在“过程”中一起创造,关于戏的一切,一起产生,连说明书都是自己动手画的。就是演出完了,也没有正式的剧本,只是一堆手稿,带有很大的未确定性。直至后来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看好,王晓鹰要把它作为自己的导演处女作开排,才坚决要求陶峻把剧本“成型”。然而,陶峻认为,这个戏的意义就在于它的不确定性,在它产生的过程。他始终认为,戏,不在剧本,不在导演,不在演员等单方面的艺术环节,而在于互动、在于整个完整地制造戏剧的戏剧人。所以,当年他和当时排他戏的中国青艺闹得并不愉快。以至于多年后都不愿意再提起此事。所以,当后来《魔方》声名雀起,全国很多专业剧团争相演出时,陶峻却非常伤感,因为他们只是把它作为剧本,根本不了解这个戏的内在东西,演出几乎都是图表面的效果,糟蹋了这个戏。

《魔方》演出的成功受到各方的好评,也引起很多专家学者的关注。著名导演胡伟民特意找到刘擎,对《魔方》的艺术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后来文汇报用了一整版报道了他们的访谈内容。由于观点新颖,思维活跃,这篇报道获得了当年的田汉戏剧评论奖。陶峻和刘擎关于戏剧的评论也获得了首届上海文化艺术奖评论奖。

《魔方》的出现确实是中国戏剧史上的奇迹。它不仅显示了青年戏剧人的创造力,而且给全国的从事主流戏剧的专业话剧工作者上了一课。它因而被历史沉淀下来,成为中国“”后中国戏剧发展的一个“神话”,越来越体现出迷人的魅力。据说该剧还获得西方格利高利最高戏剧奖。

青春狂放的“白蝙蝠

1985年,12月,上海的冬天来了。中国青艺携排好的《魔方》到上海演出,陶峻随团也回到上海。寒冷的冬夜,刘擎带好友张昭兴致勃勃地来看戏,结果感觉跟自己期望的很不一样。看完戏,刘擎便把张昭介绍给陶峻。

张昭,复旦大学计算机系毕业,转攻哲学硕士。酷爱戏剧、文学,天生一副好嗓子,因和刘擎共同在全市诗朗诵比赛中双双获奖而结识成为挚友。于是惺惺惜惺惺,大家相见恨晚,一起来到华东纺织大学附近的小店,叫上一盘三黄鸡,弄一扎啤酒,就畅谈起共同的爱好戏剧来。谈着聊着,大家都觉得《魔方》演完了,剧组解散了,可是,人不能就这么拉倒了。既然现在学校里都在纷纷成立“诗社”,那咱就成立一个剧社吧!大家立刻赞成。叫什么好呢?既然大家都喜欢实验戏剧而不喜欢传统型的常规戏剧,那么名字也不能传统了。聊着说着,“白蝙蝠”冒了出来。对,就是它!大家又是立刻赞成。

不久,因与刘擎以诗结缘的刘洋也参加进来。刘洋,一个典型的文人,当时是每期发行量八千份的著名民间刊物《新上院》的主编。写得一手好文章和诗歌。不久,由校园“江南四才子”而结盟的“白蝙蝠”剧社便正式成立了。

寻常的蝙蝠通体为灰色或黑色。形鼠相而鸟翼,状飞禽而哺乳。这个本来就处于在鸟和兽边缘的动物取名为“白”更显得怪异。他们自己也曾煞费苦心地为自己的戏剧图腾寻找注释。他们找到的是:英文White Bat;Bat,蝙蝠,半瞎的,古怪的,发痴,异想天开,疯癫的……最后,他们发现,白蝙蝠是仅存于中国武夷山地区的一种特殊蝙蝠。

此后,他们便自诩为在野的“外外百老汇”。

虽然自持才高,可是,面对由国家演出院团组成的庞大主流戏剧阵营,他们毕竟是刚开业的小号,不在正册。那时各大学似乎还没有形成排戏演戏的氛围,像他们这样的由大学生跨校组成的剧社要获得演出的机会是很难的。演戏要有演出证,然而,他们不信邪,1986年4月,上海举行第一届国际莎士比亚戏剧节,他们觉得是个机会,刘擎和陶峻立马联手创作,很快写出了四场诗剧《生存还是毁灭》。将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哈姆莱特》、《李尔王》、《奥塞罗》和《麦克白斯》来个大串烧,用今天的社会新闻和时代信息和莎剧的人物及内容搅和在一起,进行人性的思考,预示对现代文明的不安。语言除了用一些莎剧语言外,还用朱生豪翻译莎剧的文风编写了大量几可乱真的“莎剧台词”。有的地方是独白,有的地方是同时“独白”,如“重唱”,表现丰富。由张昭扮演哈姆莱特,陶峻扮演麦克白斯,刘建荣扮演奥塞罗,刘擎请来好朋友,曾在1985年青年艺术节上一起得奖、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林栋甫扮演李尔王,自己扮演现代人,有一个吉他手边弹边唱,介入演出。虽说是业余,可他们一个个都是好嗓子,扮相也不错,用麻袋片做的中性服装质朴而凝重。陶峻担任导演和舞美设计,将剧情设定在一个历史的十字路口。形式为咖啡戏剧,要求简单,“贫困戏剧”风格,只要十平米就能演出,可是,无论你有多少创意,人家不接受,至多作为戏剧节的演出。但是,朋友们很抱不平,4月23日,由上海青年记者协会、解放日报团委联合,在解放日报社汉口路309号礼堂举办了“莎士比亚”诗剧朗诵会。入场券上重点印出“奥塞罗、李尔王、哈姆莱特走在一起,对那个现实社会中的邪恶势力、冷酷自私、人情菲薄发出呐喊……这就是。(特邀复旦、华纺、上海师大十位研究生演出)”。

当年江西省文化厅主办的《影剧新作》是一份非常有锐气的文化刊物,发表了很多具有新思维、新创见的文章和作品。1986年6月号上,他们约请了陶峻做“实验剧场”栏目的主持人,陶峻于是组织“白蝙蝠”成员齐上阵,在该刊上发表了《生存还是毁灭》的剧本和一组关于实验戏剧的理论文章,用作品和理论阐发了他们的戏剧理想。

刘擎在发表于1986年《影剧新作》上《实验戏剧:必要的反叛》的文章中说:“使命:(白蝙蝠)作为一种亚文化状态与主流戏剧保持适当的距离;作为一种活性因子,鼓励戏剧处于激动状态。他们的戏剧是想作为一种更多人参加的自娱。……

戏剧革命主要是通过实验戏剧来完成的。而所谓实验戏剧就是指与既有的‘戏剧范式’相冲突的具有反叛意义的戏剧作品、观念和理论。……

艺术的伟大往往就是从反叛开始的,没有实验戏剧的反叛,就不能产生新的戏剧范式,也不可能有戏剧进步。因此,我们可以说,实验戏剧是戏剧革命的动力,也是新戏剧范式的基因。”

叶梅、张潮:“这里,没有中世纪丹麦王国阴暗的城堡,没有麦克白斯谋杀邓肯的血腥场面,没有李尔沉思人生哲学的海滩,没有军营中的罗纱帐,只有四座雕像,时而冰冷沉默,时而滔滔不绝,要么是喃喃地追溯、许诺,动容地奉献爱情;要么是一双黑夜的手,摸索那块命运的栖石,噙泪发出喘息,发出怒吼。……

这里没有醒目的表现,没有刻意谋划的场面调度,没有令人眩目的舞台布景……

四个灵魂带着已逝的干涸的童话和吟唱声绝的喑哑的祈祷,扭曲着,挣扎着,最终被一条无形的纤绳缠绕成一尊历史的雕像,使我拥有了凝视的支点。我从具体中感到抽象,又从抽象中感到具体。我为这尊活动的雕像惊叹不已。……

他们是不是过于狂妄了?他们胆敢把摩天的莎士比亚四大悲剧,贴贴剪剪,拼接出一部‘新莎士比亚诗剧’。……

如此大胆地渗透,如此随意的主客观交流,不分你我,不分彼此,同样激动震颤”。

陶峻:“什么是戏剧?戏剧是一种人际关系。马克思说:‘我们现在假定人就是人,而人同世界的关系是一种人的关系,那么,你就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只能用信任交换信任。’爱和信任是戏剧的基石。”

刘洋:“我们所有的错误都是因为别人。别人不同意我们;我们没有错误,自己永远不会错,只是因为别人说你不对,你才错。也许因为我们不知道别人会不同意,所以我们错了。然而最终我们的错误还是因为别人,因为身边有其他的人。”

《生存还是毁灭》在解放小礼堂的演出反响不错,既而又在巨鹿路上海文联大厅和交大、华纺演出,都很成功,并且在莎士比亚戏剧节闭幕式获准演出了一个片段。可是,就在他们移师复旦大学,准备按原计划在那里演出时,被告知演出取消了。

一盆冷水,被彻底浇下。

这之后,他们几乎就没有了演出的机会。

不能演出,但他们不能停止“做梦”。于是就写剧本,用文字抒发戏剧的感受。可是,陶峻痛苦地说,戏剧不是剧本,戏剧是互动的演出,我们都应该是戏剧人……。可是,呐喊无济于事。由于戏剧观念的差异,写出的剧本也无专业剧团问津。他们写出的科幻电影《极乐游戏》虽也被专家叫好,可是内容复杂,思想过于超前,技术要求高,最终也无法拍摄。

对于时代,似乎他们来得太早了。

不久,由于上海电视台按照有关领导意图要充实艺术力量,特意将已有名声的陶峻调到台里,充实编导力量。当初的陶峻并不愿意去电视台工作,因为他离不开“白蝙蝠”,不想离开学校,可是,“调令”难违。然而,这一去,他不能再做实验戏剧的青春之梦了,因为电视台一周两台晚会压着他,要拿出好的创意,想出金点子。陶峻果然不负众望,编导出一台台高质量的晚会节目。可是,他也因此断了戏剧的缘。很快,“白蝙蝠”其他成员也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忍痛放下戏剧,各忙各的。“白蝙蝠”便无形中解散了。

……

20年后,当我们和陶峻、刘擎相约在徐家汇港汇广场见面时,刘擎的第一句话就是:“恍若隔世!”

真的,20年前,徐家汇还不曾有港汇广场,如今这里,已是灯红酒绿,光怪陆离。

作为“白蝙蝠”的后话,我们能告诉大家的就是:

陶峻由于工作过于劳累,积劳成疾,目前正病休在家。但谈起当年的实验戏剧,仍然大有“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撸灰飞烟灭”的气概。

刘擎于1991年去美国深造政治哲学,2000年到香港中文大学任副研究员,工作三年。2003年回到上海,在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工作,在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任研究员。然而,该校的“扬之水剧社”及热衷演剧的学子们却不知道他这个“前辈”,只知道他曾是“诗人”。一首《六月的纪念》至今还在网上流传。

张昭1990年出国,学一年哲学,然后又专攻电视电影制作,拿过一次“小奥斯卡”奖。1995年回国,目前任光纤传媒集团艺术总监、副总裁。

刘洋曾在学校软件科学中心工作多年。目前任北京国务院新闻办“东方视点”栏目总编。

(选自刘永来、张盈著《独立戏剧(上海1985-2007)》,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8年1月第1版,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