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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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说：“都说苏州菜甜，其实苏州菜只是淡，真正甜的是无锡。无锡炒鳝糊都放那么多糖，包子里的肉馅也放很多糖，没法吃……”无锡菜的甜蜜没尝过，苏州菜的清淡倒是甚合我心。

苏州去过多次，从上海去苏州比去浦东还方便。记忆里它就像一张荷叶，漂浮在南方流水之上，这是个唯美的地方，桃花太艳，女人太俏，茶馆太多，书肆太密，歌曲太软，还有就是美食太淡――清淡的淡。苏州的美食多得数不过来，仅仅是小吃点心就名目繁多，采茉莉花时和插栀子花时吃的点心是不一样的，剪梅花时或打桂花时尝的点心又是不同，季节性表现在苏州小吃上特别明显，比如艾草青青时，就能吃到艾草绿汁染成的清明糕团，桂花芬芳时，肯定能吃到桂花糖藕，那又香又糯的桂花糖藕就用棉布围在木桶里沿街叫卖。多是一些头插桂花的女人，一边走一边敲着竹梆，这样的美食看着就能大饱眼福。

车前子写过苏州奇奇怪怪的小吃，什么梅花脯、海棠糕、蟹壳黄，还有扁豆糕――小贩们提着竹篮在书肆戏院等人流集中的地段站着，也不叫卖，就在那里静静地等候，他的心是笃定的，相信老苏州会闻香而至。是的，那种独特的香气老苏州一闻就馋得要流口水，他们知道扁豆糕上市了，像蜜蜂闻到花香。扁豆糕制作过程好比一种美的仪式：将扁豆籽蒸熟，滚压成粉再加糖炒过，以此作坯再制成糕。糕分两层，下层掺了草汁为淡绿色，上层掺了薄荷的米粉为乳白色，吃时抹一点粉红色玫瑰酱，拿在手里，淡绿乳白粉红，好看极了，吃到嘴里一片清凉。初夏时节坐到开花的槐树下吃，小蝴蝶一样的槐花啪嗒落下一朵，啪嗒又落下一朵，看一个苏州女孩子从对面石桥上姗姗走过，那是人生最美妙的一瞬，恍如初恋。

汪曾祺记得苏州人特重塘鳢鱼，一提起塘鳢鱼，立马眉飞色舞。“塘鳢鱼是什么鱼？我心向往之久矣。到苏州，曾想尝尝塘鳢鱼――这种鱼，样子不好看，而且有点凶恶。浑身紫褐色，有细碎黑斑，头大而多骨，鳍如蝶翅。苏州人做塘鳢鱼有清炒、椒盐多法。”我在苏州找不到汪曾祺爱食的塘鳢鱼，却找到一种蒸馄饨，馄饨蒸着吃怕只有苏州才有，先将牛肉蔬菜馄饨蒸熟，配一碗蛋皮汤和麻油香醋来吃，兼有烧卖、馄饨、汤包三种风味，吃起来有风味也有趣味。还有一种灰汤粽，精巧如红菱，颜色为灰色半透明，不蘸白糖，浇一种特制的糖油，这种粽子现包现煮现卖，许多人排队，长长的队伍从步巷拐到大街上，一直拐到肯德基门口。包粽子的老婆婆大概习惯了这种场景，一点也不着急，老半天包一只，动作里有着一种苏州人才有的悠闲与笃定。

苏州是出美食家的地方，已故苏州作家陆文夫就写过很有名的小说叫《美食家》，把苏州的美食写绝了。其实苏州作家也是一道道点心、小菜，陆文夫、范小青、苏童、车前子――他们不是麻辣火锅或生猛海鲜，而是滋味清淡的江南乡菜，装在青瓷细花的碗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