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课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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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在上素描课。地上铺了一块白布，上面放了酒瓶，盘子和塑料苹果、香蕉。我们围着这几样东西，坐着画画。教室的另一边，几个刚刚来的学生，正在临摹石膏人体。他们中间、有两个低年级的小学生早已画完，闲得无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乱写乱画。

老师坐在我的身边，正在给一个小女生改画。他大约三十多岁。微微有些胖，戴着眼镜，穿一件白色短袖，浅灰色长裤。他用左手扶着放在腿上的画板，右手拿着铅笔，在纸上熟练地来回划动，时不时回头看看教室另一边那两个闲着的小孩，显出不安的样子，自言自语地叽咕：“两个班合在一起，忙都忙不过来，让别人闲着浪费时间……”

他的抱怨每节课都可以听到。两个班合在一起，是这所学校的校长决定的，为此，很多人都提过意见。

这时，坐在教室另一边的小女生的妈妈也开腔了：“就是，这样上课怎么行嘛!我们给校长反映了，他又不听。大不了下学期不来了。我们都不来，看他怎么办。”她身边那个年龄稍大一点的阿姨也接着说：“估计他是觉得分两个班，要多付教室的租金……”

正当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的时候，校长推开门走了进来。他个子不高，很瘦，穿着一件深色的外套，裤子也是深色的。他像往常一样，面带微笑，不知道人们正在议论他。看见他走进来，小女生的妈妈马上跟他说，两个进度不一样的班放在一起怎样不好，时间也不够。她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眼睛瞪着校长，嘴微微张开，等着他的答复。

校长不慌不忙地说：“不管一节课多长时间，每节课每个学生只辅导三分钟，所以……”他的语气和说话时的表情，像一个大人在给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讲一个人人都懂得的道理一样。我只顾埋头画画，类似的话我听得太多了，我没兴趣听了。

我没兴趣，有人有兴趣。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大姐姐，每次都是她丈夫陪她来的，她丈夫坐在靠窗的桌子旁。他是一个胖胖的大哥哥，个子很高，每次都带着电脑来，不看电脑时，就用一只手撑着脸，向窗外看。这时，他忽地站起身，走过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朝校长吼起来，声音达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你还做生意，还在网上招学员!你问问我老婆，一节课有没有三分钟!我们每周从郊县开车过来上课……我之前打电话问清楚了的，根据不同水平分班……我都忍了很久了……”他两手摊开挥舞着。身子不停地晃动。他的妻子则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埋头画画，从不看他们一眼。

我想起两周前的那节课结束后，我向老师告别，背起书包下楼。已经很晚了，整栋楼已没有几个人，过道上的灯关完了，楼梯的灯也坏了，外面的灯光从楼梯的窗户透进来，我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两个人，还听见他们的谈话。我听出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哥哥：“他这样怎么行嘛，弄得每次都这么晚……”姐姐跟在他后面说：“都跟他说了几次了，他还这样。”哥哥很愤怒：“再这样下去干脆不上了，叫他退钱。”那哥哥说的话让我吃惊极了，以前可从来没听到过他对张先生不满。他像一个定时炸弹，不是不爆，而是时间未到啊。

校长回答的声音，失去了平时的平静。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盘假香蕉，却没有心情画画了。我完全想象得出校长此时的样子：那双脚像是钉在地上一样，不挪动半步，背挺得直直的，甚至还微微向后弯着，两只手放在身体的两边，瞪着眼睛，就像对方在无理取闹一样，一下从毫不慌张变得激动无比，语速明显加快，后面的字撞击着前面的字。内容嘛，不外乎还是重复刚才说过的那些理由。

那个哥哥怒吼着，他的声音像猛兽一般狂奔过来，撕咬着我耳膜。我想冲出去，虽然骂的不是我，但是我需要安静。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不想让事情变得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