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凡: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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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1日中午，我又习惯性地打开了收音机。电台正在作一个访谈节目，访谈的对象是一位被人们称作“圣女”的名叫林小凡的女性，以前我曾听说过关于她成立私人慈善机构收养弃婴的故事。但是，之所以想采访她，主要还是缘于她那一句平静中包含着一种尖刻的话语：“我是一位丑女人……”
通过电络，利用林小凡来省城推销她的玩具产品的间隙，我采访了这位“圣女”。
疾病留下的伤痕让她饱受歧视
1976年，林小凡出生于安阳市一个城市贫民家庭，上有四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由于子女多，更由于重男轻女思想作祟，弟弟是一家人的宝贝，而因为已经有了四个女儿，林小凡在父母的眼中便显得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了。五岁的那年，突如其来的天花疾病在林小凡脸上留下的坑坑凹凹，使得原本就长相平常的她彻底地“毁容”了。
林小凡说，她的童年是在人们的白眼与鄙夷中度过的。“那时，周围的人们说我是他们一生中见过的最丑的小孩，本来就不喜欢我的父母更增加了对我的厌恶。”林小凡说，“从天花疾病在我身上留下一身伤痕的那天起，我就记不起有什么人喜欢过我，甚至连父母、姐姐和弟弟都嫌弃我。爸爸经常将生活施加给他的压力转嫁到我的身上，总是无缘无故打骂我；姐姐们常说我太丑了丢她们的脸；弟弟竟然拿棍子带着一群小孩追打我……在所有人中，妈妈对我稍好一些，但我仍经常是她发泄愤懑的对象。在一种充满恶意的环境里长大，我自懂事以来就告诉自己，别人越讨厌我，我越不按他们的意愿做事；别人越不想让我好过，我越要好好地活着！因为我的相貌，别人已经很讨厌我了，加上我这倔犟的性格，简直没有一个喜欢我。可他们不知道，我的这种性格，恰恰是他们培养出来的！”她说得很冷静，我却分明听出了某种刻骨的仇恨。林小凡也承认了，“在那种人人都将你当作眼中刺的环境里，难道你不会有一种仇恨感吗？”她反问。我默然。
虽然“丑”，幸运的是父母在林小凡十岁的那年仍将她送入了学校。在学校里，她没有玩伴，老师和同学都不喜欢她。但她从不放弃努力改变人们对她的偏见，可身边的人并没有因此而接纳她。初二时，由于不小心将一位男同学的笔碰掉在地上，那位男同学说了一句让林小凡铭记一生的话：“你知道吗？你是天下最丑的女孩子！”
初三那年，由于家里的经济日益拮据，父母让成绩优良的林小凡辍学回家，给她找了一家生产服装的国营企业上班，以支持家里的经济。进入社会后，林小凡所承受的世俗更冰冷更冷酷无情了。在单位里，人们几乎无视林小凡的存在，在很多时候将她作为消遣的对象。一次，一群人在对单位的女孩评头论足时说到她，一位长相英俊的男同事说：“她？一脸的麻子，倒贴给我我也不要！她这辈子注定白活了！”
林小凡彻底死心了，她不再去徒劳地争取别人改变对自己容貌的偏见。林小凡说：“我彻底清楚了丑使我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根深蒂固。但我不甘心！我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证明我的价值，我要让那些最傲慢、最歧视我的人尊敬我！我要追求属于我的平等！”
但林小凡很清楚，凭自己的能力，这是一种近乎是痴心妄想的“追求”。那段日子，林小凡饱受煎熬，因为她找不到一个可以证明自己价值的事来做。就这样，在挖空心思的找寻中林小凡半死不活地耗在单位里，每天耳里仍充斥着人们对她的冷嘲热讽。没有朋友的林小凡心里有一种浓烈的被遗弃感。“那时，我的心几乎要窒息了。我总在想，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一种证明自己人生价值的方式呢？”
善举，助她实现人生的价值
人生的转折点始于2004年林小凡28岁时。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深秋，林小凡在一间厕所旁发现了一个残疾弃婴。那兔唇弃婴在秋风中冷得小脸通红，因为哭得太久声音变得嘶哑，气息微弱。林小凡知道，如果没有人收养这个弃婴，她熬不过第二天的。想到自己的遭遇，一种同病相邻感、一种母性从仍没有谈过恋爱的林小凡的心底升起，她义无返顾地将弃婴抱回了家。林小凡的举动遭到了家人的一致反对，父母原本就担心她的容貌将使她一辈子“嫁”不出去，现在又拾回一个弃婴，那她的未来不是更没有希望了？于是，父母家人要林小凡作出选择：要么将弃婴放回原处或送给他人，要么她带着弃婴搬出这个家。林小凡违背了父母的意愿，坚决要将弃婴留下。为此，她不得不从家里搬出，在城郊租了一间民房居住。她给小女孩取名“王铮”，她发誓一定要将可怜的小铮铮培养成一个让人们刮目相看的人才。
林小凡的善举并没有得到人们的认可，许多人议论纷纷地说她这辈子算是完了，“光棍”打定了。林小凡在人们的议论声里毫不动摇，小王铮成了她的精神支柱。但这时林小凡并没有想过要将将收养弃婴作一种事业来从事，更没有想到这一善举竟彻底地改变了她的人生。
“那是2006年的夏天，小铮铮生病，我抱她到市医院看病。在那里，我又发现了一个弃婴，是个健康的女孩。我想，反正已经收养了一个，多收养一个也无所谓。于是我又将小女孩抱回了租住的房子。可是，回到住处后我发愁了，凭我三百多元的工资，要将两个孩子抚养成才是不可能的。”那一刻，一个大胆得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在林小凡的心里浮现：何不通过社会帮助，建立一个民间慈善机构呢？
“于是，我在全厂哗然和别人等着看好戏的冷眼下辞去了公职，经过一年多精疲力竭四处奔走在各个厂矿、地区去募捐，终于从一无所有发展到有了三间比较宽敞明亮的小屋、一些简陋的桌椅、一些儿童玩具。简陋的‘爱心’慈善机构总算开始起步了，虽然它一如我一样贫穷，但重要的是我找到了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事业，人们也由此知道了我，他们开始谈论我、佩服我，一些个人与团体还向我捐赠了款项和设备。我发现，当我向人们诉说那些弃儿的悲惨命运时，当我为弃儿们募捐时，我的相貌的丑陋被人们忽略了，我从人们眼里读到的，是敬佩、是感动。这时，我已经收养了6个孩子。一时间，报社、电台的记者来了，镁光灯在我的面前不断地闪烁着。当一家海外公司通过私人渠道向慈善中心捐赠了一笔不菲的款项时，电视台对我进行了专访。在镜头前，我向人们阐释着仁爱、道义与慈善，讲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与关爱，将自己多年以来痛感没有温暖与爱的肺腑之言淋漓尽致地倾吐，为那些不幸的人，也为自己呐喊。那一次，百般滋味千种感受涌上心头的我不能自制以致声泪俱下。作过专访后，我收到了无数的来信，那些信里的溢美之词充满了对我赞誉与钦佩，有记者还将我称作‘圣女’（原因是我没有做过母亲）。”也因此，林小凡有了她人生中的初恋。
“那是我在一家公司蓦捐时，由于太过于激动引起头晕站立不稳，站在我旁边的一位英俊潇洒的小伙子见状马上扶住了我，并自告奋勇送我回家。”林小凡说，“在我的家里，深受我的激情感染的他激动地反复说着：‘你有一颗博大的爱心，你是多么仁慈、多么圣洁啊，其实――你是多么美丽啊……’”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别人说我‘美丽’。那一刻，我激动了。可我并没有让激情烧得自己失去理智，我清醒地知道，他之所以说我‘美丽’，只不过是一时受到我演说时激情的感染，当激情与新鲜感消退后，他肯定会离我而去的。生活是不可能时时处处有那么多激情来感染人的，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和人在世俗面前的脆弱。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但不管他用哪种方法哀求，我仍毫不犹豫拒绝了他。”于是，这段不知道有没有“爱”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之后，类似的事发生过多次，其中不乏财才貌三全者。每次，林小凡都冷静地打发走了那些说她“美丽”、“爱”她的男人。
孩子改变了她，让她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人们已经不再以一个丑陋女人的狭隘看法来评价林小凡了，许多人被她的义举感动着。间接地，林小凡也实现了自己的誓言：“让那些最傲慢、最歧视我的人尊敬我！追求属于我的平等！”
“那么，你不是在间接利用那些孩子来达到你的目的吗？”我毫不隐讳地提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虽然这是一种善意的利用。”
林小凡坦然一笑：“收养这些可怜的孩子时，我并没有这种想法，因为做这件事我付出了失去工作、与家人脱离关系的代价。只是我没料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孩子们竟然帮我实现了我的愿望。而且，如果不采取那种彰显自我的方法，又有谁会在意这些不幸的生命呢？一个丑陋女人的这种‘义举’在人们看来是很另类的，这种‘效应’会让更多的人来关注这些不幸的生命。至于现在，我更没有了那种想法。现在想得最多的，是想方设法让我的孩子们健健康康地长大成材。经过了人生中的风风雨雨后，我已将名声看淡了许多，心态也已经平和了许多。”林小凡说，是孩子们改变了她以前那种尖锐的、充满了报复欲望的性格，使她真正地平静下来做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事。而当知道了自己所做之事的意义后，她已经不再在意别人对她的评价了。“我已经将孩子们当作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将毕生精力倾注在他们的成长成才上，去用心呵护他们，使他们能得到一些补偿……”林小凡告诉我，她收养的第一个孩子王铮已经读二年级，第二个孩子王烈已经上一年级了。
当条件具备的时候，林小凡果断地从公众的视线里消失了，她拒绝了媒体对她的一切炒作。频繁的曝光率的确能解决一些问题，但更多的却是许多人廉价而无实际意义的同情。更有甚者，不过是成为人们的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而且，随着孩子们一天天懂事，那些晃动在孩子们天真无邪的小脸前的镜头不利于他们的健康成长。“我不想让镜头太多暴露他们的不幸，使公众看他们时带着同情甚至可怜的目光。这样会使他们以后生活在自卑中，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弱者。在生活中，我也一直教育孩子们要学会自尊自重，自强进取。”基于此目的，林小凡利用手中的资金办起了一个生产玩具的小型工厂，她要独立承担起孩子们的一切生活所需。这，就是林小凡从公众视线里消失的原因。
现在，林小凡的玩具厂效益还不错，不仅解决了孩子们生活与读书的问题，还解决了二十几个无职人员的就业问题。说起孩子们，林小凡的眼睛里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她如数家珍似地给我说着几个孩子的情况……
林小凡很喜欢郑少秋唱的一首歌，那首歌里有这样一句歌词：“谁轻视我，我偏要争口气！”正是这种不屈不挠的性格，使她有了今天的这一番作为。林小凡说，人无论相貌的美丑，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生活方式，都能在不同领域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作为生理有缺陷的人，要得到别人的认可而不是可怜甚至歧视，首先就应认可自己、证实自己的价值。而世人，也应该对那些生理有缺陷的人们多一些理解与宽容，因为，人是生而平等的！
林小凡告诉我，她已经与一位长得也不美、左眼失明的男人结合了。“与他的结合，从相貌上来说我们是和谐的，谁也不会嫌弃谁。而且，或许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缘故吧，我们更懂得体贴彼此，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我们一起打理玩具厂，一起照顾10个孩子。他对我和孩子们都很好，是一个真正的丈夫与父亲。我呢，虽然做不了美丽的女人，却懂得怎样做一个娴妻良母。”
说到这里，林小凡笑了，那笑意里有着柔情，有着甜蜜与自豪。的确，这是一位不美的女性，可是她的人格、尊严与精神所焕发出来的光芒，却足以使许多肤浅的美丽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