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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北京去放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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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女娲人首蛇身,是一位善良的女神,她做过许多曾经被人津津乐道的好事。她教给人们婚姻,还给人类制造了一种叫笙簧的乐器。而使人们最为感动的,就是女娲红颜忧天,直抵风云取石补天的故事。关于这个传说,曾是三晋大地影响最为广泛的神话。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梦想里,女娲所补的天,是自己头上的天;所撑的地,是自己脚下的地;所护佑的,是自己的孩子。

岁月跨入21世纪,当我们亲眼目睹曾经神圣无比的母爱――这种生命里最不可或缺的情感正有意或无意成为获取经济的一种资源,一种手段,甚至成为一个家庭、一个地方、一个时代经济发展的牺牲品;当我们得知这种上天赐与孩子的、天地不能分割的神圣情感在很大一部分孩子生活中被完全剥夺或被部分剥夺时,不停地往返于城市满眼的物质繁华和乡村遍地的精神贫瘠之间的人们,是否还会有人想得起女娲这位因慈爱自己的孩子而果敢地叱咤于风云蓝天的精神母亲?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大多数留守儿童正像这首歌里所唱的情景一样,离开了爸爸妈妈的亲情怀抱,这些本还处于需要父母倍加呵护与特殊关爱时期的幼小生命;在孤独无助的留守生涯里,便像极了一丛蓬生而起又自生自灭的野草,呈现出枯荣由天的悲凉景象。有的历经风摧雨残、雷打火烧,百折而不妥协,越挫越韧,变得坚不可摧,有的经日蚀夜磨,冰刀霜剑,导致伤痕累累,身心俱毁,成为了父母生命里永远不忍触摸的伤痛。

“到北京放羊!”说这句话的不是疯子,而是一个叫谢宝的孩子。

2005年9月,在湖南省娄底市涟源市白马镇调查组的小周向我们讲述了不久前,他到贵州省毕节地区赫章县辅处乡茶花村做专门调查时遇见的一个孩子,说到这个孩子,他首先讲了这句话。我们被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至今,伤口还隐隐作痛。

春天,应该是姹紫嫣红的时节;茶花村,应该是长满茶花的美丽村庄。但是小周看到的却是一片穷山恶水,满目疮痍。

陪同人员告诉小周,辅处乡是典型的贫困地区,而茶花村又是辅处乡的典型,年人均收入不到500元,当地人一年到头靠吃苞谷、土豆和咸菜为生。

小周找到村长,村长一听是来调查农民工子女问题的,他立刻向小周说:“那去找谢宝这个孩子吧!”

据村长介绍,谢宝今年才8岁,母亲进城作保姆,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了。父亲在邻县的小煤窑打工,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孩子在家跟着七十多岁的奶奶一起生活。

到了学校,小周才体会到那里是多么穷困。人们都说:“在农村最好的建筑是学校!”而在那里,这最好的建筑却让他欲哭无泪:一间低矮的破房子,屋顶有一大块漏着阳光,在没漏阳光的地方,放着几排石凳,坐着几十个孩子,中间隔成两部分,一边是一、二、三年级,一边是四、五年级,孩子们前面放着两块木板,那是“黑板”。“黑板”前一张残旧的桌子,桌子上放满了粉笔头,却没有一支完整的粉笔,一边各有一个老师在讲课,讲课的声音很低,都怕影响到对方。这就是学校!

带一、二、三年级课的是刚从大学毕业的一个小伙子,来此支边。他向小周诉说了当地孩子受教育的苦楚。

他说:“这里的孩子太苦了,也太缺乏知识了。”有一次讲到“电”,下面的孩子竟然一脸茫然,没有颜色、没有味道、也摸不到的东西就能发光?没见过。灯泡?也没见过。年轻的老师讲了半天,孩子们仍旧是大眼瞪小眼,个个摸着脑瓜,一头雾水。没有办法,老师从住处带来一只手电筒,孩子们看着那个小玩意竟然可以发光,“像萤火虫”,一个孩子说,孩子们又惊奇、又欢喜,争着抢着拿在手里,不停地摆弄。

还有一次,老师讲到“好好读书,等你们长大了去北京”。

下面的孩子立刻就乱成一团,交头接耳,原来他们都不知道“北京”是什么,在哪里?

老师赶紧解释:“北京是我们的首都。”

他们却更糊涂了,“首都又是什么?”

老师补充说:“北京就是个地方,很大的地方。”

这下孩子们明白了,又有人问:“北京有我们的镇子大吗?”

老师说:“北京很大,比整个镇还大――你们想不想去北京?”

“想!”

老师又问:“那么去北京干吗?”

“到北京去放羊!”

老师听到这里,眼睛酸楚得差点掉下泪来。

听说村长和小周等人是来找谢宝的,这个支边老师就说开了: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谢宝就经常旷课,为此,他跑了几趟谢家,但是,老奶奶也不知道谢宝到哪里去了。事实上,谢宝跑到后山,跟着放羊的老人放羊去了。

老师说:“他好像对羊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终于,小周在后山一片树林里找到了谢宝。他穿着红十字协会捐赠的宽大上衣,衣角垂到膝盖,袖口卷起,怀里抱着一只羊羔,嘴贴到羊羔湿润的小嘴上,手轻轻地抚摩着软软的羊毛。旁边一群羊在地上啃草,坡上坐着一位青丝白须的老人,抽着烟袋。

老人告诉小周,去年大概这个时候,他赶着羊碰到谢宝。谢宝在这里哭,老人就问谢宝怎么了,谢宝不搭理他,老人一把把他抱在怀里,同时抱在怀里的还有一只刚生下不久的羊羔。结果,谢宝哭累了,居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脸贴在羊羔的脸上。看着那只羊羔,他居然不哭了。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谢宝就经常到后山来,和老人一起放羊。但是他并不和老人说话,每次来都抱着刚生下不久的羊羔,呆呆地坐在草地上。后来,他几乎每天都过来,有时候会抱几只新生的羊羔。老人有一次卖了几只羊羔,他竟然哭着和老人大骂了一阵。老人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很奇怪,也很可爱。

老人告诉小周:“你们要是注意点看,可以看到他看羊羔时,眼里都是湿的。”老人捋了捋嘴角下的山羊须,摇着头说,“看他哭得那么厉害,从那往后我就再没卖过羊羔。”

冬天来的时候,老人就没有上山放羊,谢宝偷偷到老人家羊圈去过几次,每次都站在羊圈外,呆呆地看,老人一叫他,他就跑了。

现在开春了,老人到了后山,他也来了。

老人看他那么爱羊羔,打算送他一只,他却不肯要。

小周靠近谢宝时,发现他的眼睛真的是湿的,他对羊羔的确有特殊的感情。小周问他:“你想爸爸妈妈吗?”他看了小周一眼,盯着怀里的羊羔,说:“以前想,现在不想。”

小周问:“为什么不想?”

他爱理不理地说:“想也没用。”

小周问:“没有梦见妈妈吗?”

他说:“没有!我梦到了羊羔。”他突然问小周:“老师说我们长大了要结婚是什么意思?”

小周说:“结婚就是找个女人,像你爸爸和妈妈那样!”

他说:“那人能和羊结婚吗?”

小小的孩子,随意的一句话,差点把小周击倒,小周未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

小周问他:“你喜欢羊羔?”

他说:“嗯!它会和我说话。”

小周问:“那给你羊羔你不要?”

他说:“那样羊羔就没有妈妈了……”

回到城里后,小周脑海里好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贵州毕节地区茶花村的贫困里,沉浸在谢宝的怪异里。

小周不止一次地对我们说:“茶花村的贫穷、落后已经让我心疼。但是,当这个孩子守望在那里,他的一句看似天真和无知的话,那么轻,轻得就像梦境里天使的翅膀,却又是那么重地击中我。米兰・昆德拉说得好:‘生命中没有不能承受之重,只有不能承受之轻’,那种轻肢解了贫穷落后的重量,把所有的重量都拉到一个点上!父亲身上的煤炭沉重,但是没有孩子的一句话重;而母亲甚至春节都没有回家,城里的孩子离不开她,那么自己的孩子何尝不是呢?我很想告诉谢宝:人和羊不能结婚,因为压根儿就不是同类!”

每个人的灵魂里都有一个洞穴,藏着无数秘密!秘密是情感、是语言、是思念。孩子也不例外。

洞穴满了,像杯子里的水外溢。他们想倾诉,可是父母走了,和谁说呢?

羊羔是忠诚的!虽然它不会说话,但是会无条件地倾听所有的言说。

谢宝把所有的情感转移到羊身上,梦里,羊在披满月光的草地上向他微笑!

小牧整理自《伤村:中国农村留守儿童忧思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