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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崇贤:一个打工者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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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新皮鞋

1970年春末,周崇贤生于四川省合江县尧坝乡一个叫石包丘的地方。小时候,家里很穷,从他读书起,每学期那几块钱的学费,是最让父母头痛的事情,经常是开学几个星期了还没着落。那时除了他,还有两个姐也在读书,虽然加起来钱并不多,但是在普遍贫穷的年代,就是每个学期十几块钱的学费,也足已让父母大皱眉头了。从父母几乎就终年忧愁的脸上,周崇贤渐渐意识到生活的艰难了。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母亲真正开心地笑一笑呢?才十岁的周崇贤动起脑子来。他看到别人在水田里捉黄鳝,他就利用业余时间,也泡到水田里提黄鳝。那时候,黄鳝很便宜,大约两毛钱一斤。开始不懂技巧,黄鳝并不容易捉,后来捉出经验来了,他一天最多能捉到三斤到四斤。

四川西南部的冬天常常下雪。在成片的稻田里,毛毛雪在水面上凝起了薄冰。这个时候已经很少人去捉黄鳝了,周崇贤便利用这天赐良机,提起他的鱼篓子悄悄地摸出家门。在寒冷刺骨的水田里他冻得簌簌发抖,脸、手和腿经常被冻得红一块青一块。他的个子本来就小,长得又黑又瘦,在别人视线中,就像一堆高于水面的泥巴。因为要上学,他一般只能抽出放午学和晚学后的时间去从事他的“副业”。

周崇贤在水田转悠了几个月,把卖黄鳝的角票一张张存了起来。期间,他偷偷跑到镇上的鞋店里探过价格,直到存款足够为母亲买一双皮鞋,他才敢大大方方地和店主讨价还价。最后当他捧着一双女装皮鞋送给自己的母亲时,他原以为母亲会很开心地笑一笑,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母亲却一把抱着他,哭了。那时候的农村人,想都不敢想能穿上皮鞋。那一年,周崇贤才11岁。小小年纪,他已经开始懂事了。

初尝打工滋味

1985年,周祟贤初中毕业后离开家乡去了贵阳。在此之前,他的三姐在贵阳马王庙粮店的面条厂打工,每月有五六十块工资。在三姐的努力下,他也进了面条厂。

然而面厂生意不好,经常没活干,没有活干就没工资发。那时周崇贤连菜都吃不起。上班的第二个月,他和三姐两人加起来只有十多块钱的生活费,为了咬牙挺到发工资,姐弟俩没有吃饱过一餐。

为了能够吃上便宜菜,三姐无论刮风下雨都要去菜场买那些菜农卖剩的菜帮子。许多时候,她还要和别人磨嘴皮,让人家便宜点再便宜点。有几次把人家惹火了,连连挥手赶她走。即便如此,三姐还是厚着脸皮跟人家磨,终于有人不耐烦了,一怒之下将那剩菜当场扣在地上狠狠地踩几脚,骂骂咧咧地说:“拿去,送你送你,真是!”

值得庆幸的是,周崇贤是在面条厂做工,不用为米饭担心,靠山吃山,他们每天不是吃面条就是吃面团,了不起的“菜”就是一袋盐!为了活命,姐弟俩互相鼓励,你一块我一块,狠狠地往嘴里塞,有时候咽着咽着眼泪就出来了……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周崇贤一天到晚都头昏眼花心发慌,随时都想呕吐,手软脚颤四肢没力。看着弟弟一天天瘦下去,三姐也心疼。有一天,三姐花了一块钱从市场提了一大砣猪肺回来,她实在找不到比那东西更实惠、便宜的肉食了。姐弟俩围在火炉边,边烧火边想象那一锅的美味。可是,当三姐揭开锅时,却有一股怪味直冲鼻孔,没有任何调料的猪肺让姐弟俩直皱眉头。可是,这是花了钱买回来的肉啊,无论再难吃,也不能丢了。于是,姐弟俩又开始互相鼓励,你一块我一块地吃,吃到最后,他们都吐了。直至今日,周崇贤对猪肺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厌恶。

1987年春的一天,周崇贤在街头的广告栏里看到民盟贵阳自修大学的招生启事。他很想读书,可那需要一笔钱,那笔钱之于他,承受起来非常吃力。可他心中的学习情结解之不开,一咬牙,还是报了名。

因为是夜校,晚上7点半上课,到9点半下课。那时候,周崇贤特别喜欢上写作课,讲写作课的是贵阳师范大学的简发祥教授。他努力做笔记,认真思考老师的提问。谁也不曾想到,这个农村娃,日后竟会成为一名著名的打工作家。要知道,当时的他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那时没当地户口不能参加成人自考)。

可惜,书还没读完,面条厂却垮了。没法子,周崇贤只得忙着找工作。不久,他在城外一个钢材仓库里当起了搬运工。每天一大早,他便早早地到了仓库,坐在火炉边等活儿。活儿是计件的,主要是装货卸货,按多少钱一吨计。那是力气活,简单,但很苦。

白天在仓库里拼命干活,下班之后又得匆匆忙忙赶去城里听课。为了省下几毛钱,周崇贤到车站下车后,就一路跑步去学校,晚上下课后,等他跑到车站,客车已经停开了,而私人中巴又比公交客车收费贵了几毛钱。周崇贤舍不得那几毛钱,七八公里的路程硬是靠他那两条腿走回来。

1987年10月,周祟贤又上了贵阳文联办的文学创作培训班,可是,为期半年的自修大学辅导学习还没结束,他只得两边跑,要是不巧碰上两边都上课,他一狠心,便把自修大学那边的课放弃了。在他心目中,文联这边的课重要多了。那时,早已成名的叶辛和刚刚走红的何士光,都来给他们上课。

不久之后,仓库又进了“关系户”,周崇贤因为没有“背景”被扫地出门。周崇贤再次失业。无奈,为了生活,他只好跟老乡去贵阳久安矿区拉煤。

在那群着身子干活的矿工中,周祟贤的年纪和体格都显得单薄和赢弱。第一天下洞子,工头发给周崇贤一只电石灯,叫他将电石灯挂在“煤船子”上,跟着别的工人,弓着身子顺着挖空了煤炭的隧道往里边摸索。周崇贤从来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过,第一次下井,心慌慌的,又怕跟不上队,走得急了,一不留神就碰在低矮的石头上,撞得头昏眼花。隧道里时常会有矮得出奇的地方,周崇贤跟着老矿工们趴在地上像爬行动物一样爬过去。待“煤船子”装满了煤往外拖时,又四肢着地,脚蹬手爬往外拖。

由于人小力气不支,加上没经验,周崇贤跟不上别的工友,结果拖着煤往外爬的时候,他很快就掉队了。四周阴森森的没有人,忽明忽暗的灯光使隧道更加幽深可怕。周崇贤吓环了,大声呼喊熟人的名字,可任他怎样叫隧道却只有他的回声。他一着急,下坡时没撑住煤船,煤船往下猛冲,他一个前扑摔下去,挂在煤船上的电石灯晃了几下,熄了。四周漆黑一团,他感到自己就像掉入了绝望的深渊!

当时周崇贤并不知道自己误入了早已废弃的坑道,那里被矿工们叫做“死亡通道”,数年之前因为塌方封洞,就一直没谁敢去动它。据说那里的煤源和煤质都十分好,一次,煤窑主们赶着民工蜂拥而上,结果顶板塌方砸死了几个人。周崇贤只知道不停地往前爬。摸索中他终于发现前方已经无路可走了。他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掉头没命地往回逃……

惊魄不定的第一天终于成为过去。可是周崇贤实在受不了那恐怖的煤窖,结果只干了7天就逃回贵阳。他无法在那阴森森的隧道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坐标……时至今日,周崇贤的 双膝上还残留着一些大大小小的黑点――那是扎在皮肉里的煤渣,这些煤渣已经永久地留在周崇贤的身体里,成为记医中难以磨灭的印记。疼痛中的写作

贵阳显然已经没有周崇贤的容身之所了,他决定到到四川西昌学木匠。也就是这年的夏天,他写出了他的第一篇小说处女作。他投给了《凉山文学》。不久,《凉山文学》的编辑按稿子后边留下的地址找到他住的地方,可惜当时他出工去了,编辑从邻居那儿得知他还只是一个“大娃娃”、一个浪迹他乡的小木匠,他们很高兴,一连为他发了两篇短篇小说和一篇中篇小说。从此,他再也无法放下文学。在西昌做木匠期间,周祟贤谈了个女朋友,为了结婚,于是他

19g0年2月2日。周崇贤带着他的梦想和希望到了广东珠江三角洲一个偏远小镇一一顺德市均安镇。他要投靠他的三姐,他的三姐和三姐夫分别在均安的一家鞋厂和磁性材料厂里打工。那天姐夫找来一个广西打工仔,据说是车间主任的表弟,在他的“指引”下,三姐花钱在商场买了两瓶泸州老窖等四川特产,让姐夫带着他去车间主任家拜年。

周崇贤没想到找工作这么难,更没为求人办事去陌生人家送过东西,他们在姐夫后面,跨进那个广东农民的大院,看姐夫陪着笑说一些求人的好听话,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真想转身冲出门去,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必须在南方找一份工作。他心里清楚,他目前最要紧的是挣一笔钱,为远在四川西昌的女友建一幢房子,把她娶过门来。

但是工作并没有想像中容易。虽然送了礼,但工作一时间还是没有着落。三姐只好带他去河西岸边一家破烂不堪的小旅店,以5元钱一天的价格把他暂时安顿下来。

住在5元旅店里的周崇贤,不单是要为那每天5块钱的房租心急,最糟的是一日三餐都要三姐从厂里偷偷往外送,厂里不准开火,三姐只能偷偷煮了饭菜,提心吊胆地避过门卫,在厂外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才敢给周崇贤吃。每次接过饭钵,周崇贤便蹲下来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还担心被门卫和厂领导看到,如果那样,三姐就要被罚钱甚至开除。那些日子,周崇贤每天都在均安的大街小巷里转,为的是找那些张贴在广告栏或电线杆上的各种广告,一张不漏地看下去,他希望看见一张有用的招工启事,找到一份工作。大小工厂都开工几天了,姐夫厂里也收了不少新工人,可那个车间主任还是不答应接收他。

最后,周崇贤找到一个私人开的铸造厂,听说一个月有三百来块钱。他的工作是用沙打模,然后倒进铁水浇铸一些笨重的器件。一天下来灰头垢脸腰酸背痛,躺在河边四面透风的宿舍里动弹不得。此后不久,在姐夫的努力下,周崇贤终于进了顺德均安磁性材料厂。但是到材料厂,干的也不是轻松的活。他一天到晚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在液压机前做各种形状的磁铁毛坯。活很脏,特别是夏天,车间里热得像蒸笼,一丝风也没有,汗水顺着脸往下淌,把一张脸搞得“五彩缤纷”。吹风扇时灰尘四起,一天下来,满身满脸全是黑的,只有两颗眼珠黑白分明。而冬天更难受,每天用冷水洗毛毡,一双手上开满口子缠满胶布,―年四季都洗不干净。

艰苦的生活没有让周崇贤退缩,为了爱隋,他节衣缩食,以往每日三餐的习惯已彻底更改为每日两餐,几个月下来,他瘦削的样子让三姐看得心疼。三姐开始用她那可怜的一点工资,隔三岔五地上街买些肉食,偷偷摸摸地做好,叫他一起出去吃。就在野外的草地上或路边,围在―起面对一两个颜色都不统一的瓷碗以及里边的“烧腊”或肥肉,吃得一脸幸福。

有一天傍晚,周崇贤避过门卫混进了三姐打工的鞋厂,无意间看到三姐和工友们在煮半生不熟的大蕉吃,那是广东人喂猪的东西呵!周崇贤的心颤抖了,回去之后,他彻夜未眠,满含着热泪写下了曾在打工群落中影响深远的中篇小说《打工妹咏叹调》。

周崇贤开始有意识地通过他的作品,思考当下的打工生活。几十个人的大宿舍里随时都吵吵闹闹,他放下蚊帐,伏在床上看书写作,有几次太投入了,伏的时间太长,双腿竞麻木得半天不能动弹。有时宿舍里实在太吵,他便跑出厂门,钻进那半人高的鱼草丛中去,将书稿铺在膝盖上写作,草丛里的小虫子特别多,一个劲往身上爬,没多会儿浑身就瘁得不行,有时―边写一边抓。有一次遇上下雨没跑赢,连人带书和稿纸全都湿透了。

躲草丛里不行,就又回到宿舍,找几块砖头叠起来,伏在床沿上写。由于床架太低,一会儿腰就痛得要命,而且人来人往,没法静下来。周崇贤苦恼了好久,终于发现一个好地方――饭堂,那儿有很多桌凳,比宿舍和草丛中好多了,唯一的缺点就是蚊子太多,而且广东的长脚蚊子很厉害,一叮一个包,且又瘁又痛。那阵子,他几乎天天“挂彩”。

就在周崇贤潜心创作之时,女友却变心了。一纸短信宣告了他们爱隋的终结。周崇贤没想到自己累死累活换来的竟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他心里苦,只有一头扎入写作之中,让文字给流血的心疗伤。

他在疼痛中拼命工作和写作。车间主任对周崇贤的工作态度非常满意,但他不知道周崇贤在写小说。直到有一天,门卫把一张杂志社寄来的汇款单和―封杂志社寄来的信送到公司办公室,办公室主任陆世华以为是新调来的大学生,就往各科室问,可没人应,就以为寄信人搞错了,差点批上“查无此人”退还,转念一想又往各车间打电话,一问,周祟贤的车间主任说好像有这么一个人,在湿压车间。陆世华当天就到车间找到周祟贤,“狠狠”地把他表扬了―通。

1991年6月,《佛山文艺》终于发表了周崇贤的中篇小说《打工妹咏叹调》,小说发表后,不少打工仔打工妹夜里加班回来还抢着读,读得热泪盈眶。那是一个充满挣扎的小说,接近于呐喊乃至呼嚎的声音饱含打工人的热泪,评论家将它列为“打工文学”代表作之一。因为这篇小说传达了―种精神――也就是打工精神。

命运的拐弯

1992年秋,周崇贤考入了广东作家协会文学院“工人作家班”进修。多年的生活积累,使周崇贤欲罢不能,一篇接一篇的小说在白天黑夜中诞生了,才几个月的时间,周崇贤就创作了二十多个中短篇小说,陆续在《作品》等省内外文学刊物上发表。其中中篇小说《那窗・那雪・那女孩》发表后,连获《作品》优秀作品奖和广东省青年文学最高奖――新人新作奖。中篇小说《关于未婚先孕》又被北京文学权威刊物《作品与争鸣》选载,还配发文学评论。1993年,中央电视台“大路朝天”摄制组在均安就周崇贤的打工文学之路进行了采访,后来片子在中央二台“与你同行”栏目中播出。

1994年是周崇贤人生中一个十分重要的转折点。供职于《香山报》社的林凤群从中山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中山广播电台办广播电视报招聘记者的信息。周崇贤接到电话后,骑着他的破单车,整整花了3个小时从顺德均安赶到中山市。这时,招聘工作已接近尾声,原定的招聘人数只剩一个名额了。他一个初中生,站在前来应聘的大专生本科生面前,还真的有点儿英雄气短。出人意料的是,没多久,他居然就接到了聘用的通知。这一年,周崇贤24岁,不仅加入了广东省作家协会,当时的省委书记谢非还专门接见过他。

1998年秋天里,一个出版商找到周祟贤,要走了他很多小说稿。1g99年1月,被誉为“中国第一套打工作家个人专集”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洋洋洒洒近两百万字,其中包括三部长篇小说、三本中篇小说集以及两本短篇小说集。所有这些都是他在流浪途中记下的点点滴滴。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出版个人文集,差不多就是盖棺定论的东西,而周崇贤才20多岁,就实现了很多文学人士努力一辈子都实现不了的梦想。

从1988年发表处女作至今,他出版20部小说,700万字的作品,成为第一个被中国作家协会批准入会的打工作家。文学,成了他这辈子的精神家园。

回首人生,周崇贤说,“我们打工族的辛酸和屈辱,原本就是一个必然的过程。每个人都有说不出的苦,或者是肉体上的,或者是心灵上的,无可避免。经历不是悲哀,我们的悲哀是我们有的人在经历中堕落!”

周崇贤有一张普通的名片,在名片上有两行黑体字:

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

这个来自中国西部的汉子,用他自己的方式,诠释他对社会和人生的独特看法。让所有看到他文字的人,感到烫心贴肺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