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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分钟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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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学的学弟聊天,谈起曾经的老师,一时竟如数家珍。恍惚间,想起了什么,试探性地提出一个姓氏。学弟摇摇头说,不记得了。我旁敲侧击,努力回忆某些尘封已久的细节。学弟迟疑着,思索着,试图在旧时光中讨得一丝回忆。终于,他想起什么,淡淡地说:“是隔壁班的班主任么?名字记不得,她……不在五六年了吧。”

我一时语塞。

原来自始至终都不曾更多了解,更何况一晃五六年。只是脑海中那张清秀的面庞,却始终不能忘怀。

认识她的时候,是小学五年级。那年,她刚从另一所学校调过来。

第一次见她,是开学。从走廊经过的时候,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同学,你知道会议室在哪里么?”我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淡淡的微笑。清爽利落的短发,微微内陷的大眼睛,眉间飘着若有若无的薄絮。她见我驻足,又向前走了几步。我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那你走吧,谢谢了。”她微微一笑,直起身来。

短暂的沉默。

“刘老师你怎么在这儿?新老师去二楼会议室报到,快走吧。”一个长发老师从旁边的办公室走了出来,略微嗔怪了一句。“就来。”她淡淡一应,拢起垂在耳边的头发。看到呆在原地的我,补充道:“你快去上课吧!别迟到了。”然后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刘老师?新来的老师吗?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想。

而那张清淡温和的脸,也烙在了心里。

几天之后,学校安排几个五年级同学去教一年级新生眼保健操和广播体操,我被分到了一(2)班。

课间操的时候,我兴高采烈地找到了一(2)班的教室。远远地,看见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站在门边,慌忙走上前去。果然是她。“你是来教眼保健操和广播体操的么?”她似乎已经对我没什么印象了,“欢迎喏。我姓刘,一(2)班班主任。”然后领我进班。闹哄哄的课堂一下子鸦雀无声。“欢迎五年级的大姐姐!”她站在讲台上,依然面带笑意。只是,那温和表情下面似乎还隐藏了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地影响着周围的一切,包括她的学生。

很久之后,终于明白那种气质,其实是不怒自威。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和一年级的小朋友熟络起来。

他们会甜甜地喊我“姐姐”,伶伶俐俐;女孩子会藏一颗糖,扎一束野花,偷偷塞到我的手里;男生则喜欢成群结队地在班里乱跑,看大小各异的纸飞机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一到眼保健操的时间,他们就会自觉地坐在座位上――她通常会准时出现在门口。会有调皮的男生,在做操时偷偷睁开眼四处张望,撞上她的目光,就慌忙低下头去,闭上眼睛,一本正经地做眼保健操。她只是微微一笑,却不出声,就那么静静地倚在门边,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听人说,她毕业不过三四年,当年一心一意考师范大学,却不想最后成了一名小学语文老师,与当初高中教师的理想相差甚远。结了婚,丈夫是医院的实习医生,和她一样清淡温和。和别的老师相比,她并不出众,没有什么足以炫耀的业绩和高超的教书水平。但是她的声音却是异常熨贴,淡定绵软,字正腔圆,总能把一篇课文读得声情并茂,会让我联想到婴儿时代某首古老悠长的歌谣,梦里梦外浅吟低唱,有种温暖人心的力量。

我极少看她训斥调皮的男生,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很听她的话。“我们其实有点怕她呢……不过老师其实并不凶。”有女生向我咬耳朵。“那,你们喜欢刘老师吗?换一个怎么样?”我打趣道。“才不呢,刘老师最好了。”他们总是异口同声。这也许就是当老师的欣慰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逐渐和她混熟了。

“开学那天,遇到的是你吧?”有一次,她忽然想起了曾经,“跌跌撞撞的,哪里像高年级的学生哟。”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亦莞尔。

现在想来,她的温柔娴静,也只有语文这个学科足以承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笑起来的时候,我总无端地想起这句诗。她的脸棱角分明,眉毛却很淡,钱钟书《围城》中的“绞把热毛巾就能把五官抹掉”,大抵说的就是这种女子。宠辱不惊,清淡温和,好像植物型的性格,独立,并且不受外界干扰。

也曾见过她热情的一面:那是运动会,我们班一路过关斩将,杀入拔河决赛。

比赛之前,我在赛场边发现了她和她的一(2)班,不由得一愣――对于这种热闹场面,她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听说你们班进了决赛,过来为你们加油。”她一边说,一边招呼她的学生,“加油!”我点了点头。

比赛的时候,远远听到加油声。回过头,那般声嘶力竭的居然是她。她的学生也是拼了命地呐喊助威。看着那些稚气而认真的面庞,不觉涌起一阵感动。

最终如愿夺冠。走下赛场,她已恢复了清淡温和,却俏皮地冲我比划了个“V”。我忍不住一笑。四目相对,一切的一切,已在不言中。

六年级那年,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她。问那些学弟学妹,他们也是一脸茫然,“好像有事请假了吧,我们也很久没见到她了。”

后来有一天,忽然在走廊上碰到她。她瘦了许多,脸色也愈发苍白。她似乎刚上完课,夹着文件夹,身后跟了一帮一(2)班学生。“老师你怎么才来啊?”“老师你怎么了?”“老师你不要让那个老师代课了好不好?”“……”一片叽叽喳喳。她疲惫地笑了笑,无奈地抬起头。

“老师好。”我慌忙说。“嗯,你长高了呢。”她笑了笑,又俯下身去,“老师要去备课了。你们去上课吧好不好?”语气里满是疲惫。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几个月后,学校黑板上赫然出现了一条通知,大意是号召老师们捐款,云云。

我没怎么在意。那天放学,遇见一(2)班的班长,眼睛肿肿的,见我第一句话就是:“姐姐,我们老师住院了。”“怎么会……”我嗫嚅着,忽然想起那天走廊上的相遇。“我们也不清楚,代课老师又不肯说。好像是癌症,已经住院很久了。”她仰起脸,“姐姐,癌症很严重么?我们老师能回来吧?”我不知该怎样解释。既然已经到了要老师们捐款的地步,能有几分乐观呢?可是,面对一脸期待的小姑娘,我怎么忍心开口?已经忘记了那天究竟对那个女生说了什么,又是怎样离开了学校。只是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电视剧中的悲欢离合,居然就存在于现实生活中。可是,那样清淡温和的她,竟也会离我们而去吗?

第二天,班级门口怯怯地探出一个小脑袋,齐耳短发,清爽利落。是一(2)班的班长。我慌忙走出教室。

“姐姐,这是我们全班叠的千纸鹤,祝老师平安的。”她语气里满是自豪,“你也叠一只吧?”说话间,她变魔术似的捧出一个透明玻璃瓶,里面挤挤挨挨堆满了颜色各异的千纸鹤。我接过她递来的浅绿色纸,认真叠起来。“我们打算去看老师。姐姐你也去吧?”她仰起头,“就明天下午放学。我们没跟代课老师说――他肯定不同意。”“嗯。”我肯定地点了点头,亲手把叠好的纸鹤放入瓶中,拍了拍她的头,“我肯定去。”“保密哦。”她眨眨眼睛,快跑起来――上课铃已经响了,“一言为定!”我看见她的背影,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那天下午,我如约出现在医院门口,几个一(2)班的同学早已聚齐。

“走吧。”我打量着她们手里的透明玻璃瓶――只一天工夫,里面的纸鹤竟然塞满了。“你们……和刘老师提前说了吗?”

她们笑而不答,只是蹦跳着走过走廊,我不由加紧步伐,在尽头的病房门口停下来。

“咚咚咚……”还未等我询问相关的一切,她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敲门。

隐约的对话声戛然而止。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吱呀”一声,门开了。

是一名高个男子,一米八的个头,细边眼镜,镜片后闪着睿智的光芒。他看到我身后的那群女生,眉头微微一蹙:“你们怎么找到的?”

“叔叔好!”她们甜甜地喊,“我们来看刘老师。”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让开了。

我这才看清里面的她。她斜靠在白色病床上,捧了一本书,见是我们,先是一惊,然后很勉强地笑了笑。几个月不见,她愈发清瘦,眼睛也显得比平常更大了。还好,她没有想象中的浑身插满管子。我心里不觉宽慰了些。

一(2)班的女生早已涌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她并不回答,只是微笑,目光写满了怜惜。

“老师你什么时候出院啊?”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个问题。

“很快。你看,我都没有输液是不是?”她伸手摸了摸一个女生的头。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她真是离不开他们呢。”他抱着双臂,像是对我说话,又好像自言自语,“一下子好多了。”

“是吗?刘老师人这么好,一定没什么事的,对吗,叔叔?”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他没有回答。半晌之后,偏过头来,“一切都会过去……会好起来的。是么?”

我亦是相信的。

我上初中那年,听人说她去了北京治疗。后来再没了消息。

后来的后来,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清晨,她走了。那对生活的热爱及对孩子们的眷恋,终是敌不过病魔的纠缠。而因为种种原因,我终于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只是,我相信,她定是微笑着离开的。因为,她曾爱过那么多人,也曾被那么多人惦念。

泰戈尔说:“使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秋叶般静美。”

那些灿若夏花的生命,用一季的绚烂诠释了生命的真谛。是他们,用流星般的短暂一生,温暖他人的生命,也让我们相信,爱不会远离。

如果太阳此时熄灭,那么地球上的我们,要八分钟之后才能感受到黑夜的来临。纵使此后是茫茫无际的夜色,但我们的心却不会因此冰冷。

只因那八分钟的温暖

发稿/田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