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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安沉恒 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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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年的圣诞节,雪自屋瓦落下,穿着白毛衣的青年伸出手,去接窗外的雪花,细小的雪花落在手心里,瞬间融化。

身后的声音打破短暂的宁静:“静安,找了你半天。开饭了。”

被叫做静安的青年回头:“舅妈,都来齐了吗?”

“都来齐了,就等你。”

微微一笑,青年面容清俊,笑起来犹如冬日暖阳,足以吸引女生的瞩目倾心,但二十二岁的静安这几年一直是一个人。

江宅是静安父母留下的,那是一对喜欢旅行的建筑家,静安十三岁那年,他们死于一场车祸,那之后他一个人过了九年。

静安跟着舅母走进大厅,见他来,弟弟妹妹们吵者要圣诞礼物。静安闹不过那帮孩子,道:“要林伯带你们去拿。”林伯是静安爷爷在的时候就在家里的老人,静安父母去世后,一直都是他照料着静安的生活。

舅舅们重开牌局等孩子们拆完礼物,舅母与阿姨则聚在一起八卦着电视剧的剧情,小孩子们热闹地比对着谁的礼物更好,喧闹的家里似乎只有静安是多余的那个。

像往常一样,他走到窗前,才发现本是他的一方净土,早已被另一个人霸占。

听到了脚步声,窗前系着红围巾的少年回过头,如静安一样英俊,却阴沉着一张脸。

淡然的静安微微发呆,他怎么也没想到陈恒会来,这已经是他们多久没见了?三年半,又或许已经四年了。

陈恒知道来这里肯定会见到江静安,早已做好被他嘲笑的准备,“别问我为什么会来,我根本不想来,但我没得选。”他说那话的时候,眼睛狠厉得像头小豹子,整个人的头发都立了起来,似乎静安再问下去,他会跟他打一架也说不定。

静安知道陈恒的脾气,像以前一样问他:“还好吗?”

并没理会静安的话,陈恒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气,手像是十二岁那年他们初见的时候,在玻璃窗上按了一个小脚丫,那一刻,他双眼安静得像个婴儿。

那晚饭局开始已经是半个钟头后,舅母拉着已经开始夹菜的陈恒道:“陈恒母亲出国,圣诞节他要一个人过,一个孩子过圣诞节有什么意思,我就带他来了。”

陈恒并没因为舅母的介绍抬起头,还是静安说:“带来好,人多更热闹。”

一旁的阿姨也说:“是呀,我还是陈恒小时候见过他,现在这样大了,真是帅气。陈恒,许多女孩追你吧?”大人们总爱在饭桌上开玩笑,叛逆的少年却不喜欢听,吃着林伯拿手的酱烧排骨的陈恒道:“没有,一个都没有。”

那口气极是不满,舅母怕陈恒惹乱子忙道:“小孩子脾气,大家吃饭吧。”

一场饭局,大家说说笑笑吃得很快,陈恒一直没抬头,倒是酱烧排骨吃了不少。饭后,大人们又聚在一起八卦打牌,小孩子去玩新玩具、吃糖果,这个家唯独还寂寞的,只剩下两个不大不小,脱离了稚气,却也还未入世俗的青年。

静安找到陈恒的时候,带着红围巾的少年脸色苍白,不像小时候那样安静孤傲,已经十八岁的他手里娴熟的拿着一根烟。在这个落雪的午后对着远方,细细地吐着白气。

静安走过去,把外套放在他身边道:“天冷,把外套穿好。烟灭掉。”

没回头,倔强的少年不屑道:“我乐意,用不着你来管我。”

好脾气的静安微微有些发怒:“陈恒。”

陈恒更大声音地叫他:“江静安。”

四年之后,再度相遇的这个晚上,陈恒的心,静安读不懂,只觉失望中掺杂着心疼。没穿外套,叼着香烟的陈恒大步离开,他的脚踏破了薄薄的冬雪,留下一连串走远的脚印,犹如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一样。

2.

客人退去已是深夜,静安一个人拿了红酒靠在窗前,窗外是一直没有停歇的雪,眼前却是陈恒的样子。静安第一次见陈恒已经是六年前了,那年他十六岁,陈恒十二岁,父母离异,叛逆的他不服管教与人打架,恰逢父母都不在国内,医院联系了陈恒的阿姨,那时候也是静安舅母的陈恒阿姨正在香港,无人托付这个小祖宗,便托付了放寒假的静安前去。

第一次见陈恒就是给他办理入院手续,少年蜷缩在病床上疼得皱眉,直至静安说:“我是陈恒的监护人。”这个少年才微微抬起头。医院的白炽灯下,睁开眼睛的陈恒只看到一个穿着白毛衣的男孩,那样干净,声音如溪水一样动听。

等待陈恒处理伤口的时候,静安打了电话叫舅妈不要担心,电话那边的舅妈道:“静安,真谢谢你,我们实在不能赶回去,他父母又在国外,你若忙帮他请个护工吧。”

“我明白,你们好好玩。”

急救室的门被打开已经是一个钟头后了,被打了麻药的陈恒在病床上睡得沉沉,似乎很疼,他一直皱着眉头。急救的医生对静安说:“生命没有大碍,只是右臂骨折,要静养一段日子。”

“需要住院吗?”

“今晚留院观察,没有意外明天可以出院。”

“麻烦您安排一间舒适的病房。”

落着小雪的圣诞节前夜,静安一直陪着陈恒,为他掩被,为他擦额头上的冷汗,那双手在沉睡的陈恒心里一直很暖,他第一次好好看那双手的主人是隔天早上,一夜未睡的静安正在看早报,见陈恒睁眼,静安道:“我去请医生。”

直到检查的医生离开,陈恒才道:“你是谁。”

“我叫江静安,我舅母是你阿姨,舅舅一家圣诞节飞香港了,无法照料你,正巧我休寒假。你要不要喝些水?”

静安干净利落的解释让陈恒摇了摇头,对陌生人保持警惕的他再没说过一句话,哪怕是谢谢。

等待办理出院手续的几个小时,两个人谁都没说话,静安更多时候都在看书,靠在沙发上,漂亮得犹如雕塑,后来耐不住寂寞的陈恒下床,冬天窗外冷得飘雪,屋子里暖暖的,他哈气在玻璃上,小孩子一样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图,静安见他一个人玩得开心,也凑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画,静安父母是建筑家,他可以在一口气的位置画出山河湖海高楼大厦,陈恒的笔下却永远都是那个稚嫩的小脚丫。

他们在那一幅幅画中熟悉起来,静安问他为什么要打架,陈恒口气不屑道:“我父母离婚没人要我,不打架做什么?和你说你也不懂。”

“我懂。”

“你懂什么,你懂父母不要你什么滋味吗?”少年抬高下颚,那时候他以为全世界他最惨,却没想到静安说:“我十三岁那年,父母车祸离世,那感觉,我比你懂得多。”

那话让陈恒突然哑口,好久才说:“抱歉。”

“没关系,时间久了就不觉得难过,医生说你如果愿意,圣诞节就可以出院,你有地方去吗?”

陈恒生病,他父母与亲人都没出现,他没地方可去。

没等陈恒说什么倔强的话,静安道:“没有就和我一起回家吧,反正这个圣诞节,我也一个人。”

3.

那年圣诞节,静安把陈恒带回了自己家,静安出门采购圣诞要用的东西,留陈恒一个人在家,回来发现不客气的陈恒已经打开电视看起了他珍藏的影碟。

陈恒见他回来,一手打着石膏,一手勉强拿着苹果道:“为什么都是李安的电影,你不看别人吗?”

“看,只是偏爱李安的,他的故事很干净。”

“矫情。”

那话逗得静安大笑。虽然闹着片子无聊,陈恒还是老实地看完了那部《喜宴》。老旧的色彩与故事刺激着他年少的神经。静安烤了火鸡,晚餐开始还要很久之后,陈恒又开始看另一部《饮食男女》。静安端来水果,听到脚步声,睡得头乱蓬蓬的陈恒道:“好没好?你瞧人家,吃得多丰盛。”

“火鸡还要一个钟头。林伯不在,不然会给更丰盛。”

静安开始陪着陈恒一起看电影,他安静地坐在那里,规矩又懂礼貌,后来陈恒总想起那时的静安,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整个人都安静内敛,似乎骨子里都是教养。

片子完结,陈恒已经在沙发上睡熟,他睡觉的样子很好看,睫毛长而卷翘,火鸡不等人,静安叫醒他。

揉着睡肿的眼睛,陈恒问静安:“几点了?”

“八点半。”

“我们吃完去看烟火,好不好?”

那时候静安当陈恒是孩子,一个孩子在圣诞节有什么要求都不过分,他点头同意,陈恒欢呼雀跃。因为手不方便,晚饭是静安喂给陈恒的,这样的待遇对这个从小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像是阳光,直直照进了他的心里。后来回想与静安在一起的日子,陈恒总会想到那晚灯光下静安消瘦的手指。从那时候,江静安就住进了他心里,从此安营扎寨再也没有离开。

静安年幼的时候跟着父母去看过烟火,父母去后他从没自己来过,那日他们坐车去河边,圣诞节的河边都是一对对的情侣,静安买了花炮给陈恒放,陈恒点燃花炮,然后拉着静安一起许愿。尽管不信这些,静安还是在这晚上对老天说:“希望上苍保佑,这个男孩日后都会好好的。”

陈恒则在这个神圣的时刻对上苍说:“求你保佑我未来这一年每战必胜。”

那之后,陈恒在静安家住了七天,静安每天带他去医院换药,然后一起回家。那段日子陈恒过得无比快乐,直至阿姨回来接他回家。尽管看出陈恒不想离开,但那时静安要回英国念书,实在没理由留他。

临别的时候,静安留了电话给陈恒说:“有事儿联系我。”

只是倔强的少年走的决绝,连头都没回一下。

4.

因为学业忙,静安再回国已经是一年后了,似乎真的存在心有灵犀,才回国,静安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陌生的电话在屏幕上闪动,静安道:“你好,我是江静安。”那声音如同一年前干净利落。

电话那边已经一年没联系的人说:“你回国了吗?”

听出陈恒的声音,静安道:“嗯。”

“你知道天意街的警局吗?”

“嗯。”

“你来一趟这里,带些钱。”

“好。”

把行李丢给司机,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的静安赶去警局,说是陈恒的家人,警察道:“家人?家人把一个孩子丢在警局一个礼拜不管?陈恒是你弟弟?”

“不,是家中一位亲戚,他怎么了?”

“怎么了,砸车盗窃,看你们也不像是日子过得不好的人家,怎么干这事儿。事主那边要赔钱,你先把罚款交了,我们随时得要他回来了解情况。”

“好。”

一年后再见,十三岁的陈恒比一年前高了不少,更瘦了,脸色苍白、眼神锋利,嘴角还挂着伤。一年后再见,他什么都没和静安说,把自己缩在羽绒服里,还是静安先开口:“走吧,都处理好了。”

走出警局,陈恒不习惯地用手去挡光,这期间他一句话都没说,好久后静安问他:“春节去哪里?没地方去我那里吧,反正我也一个人。”

那话让走在前面的陈恒一下就恼火了起来,他转头冲着静安大吼:“江静安,你以为除了你那里我没地方去?我告诉你,我有的是地方过年,欠你的钱我过两天就还你。”

说着少年气呼呼地离开,没走两步,脚下就是一个踉跄,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静安跑过去,拉起他的手才发现他发着高烧,之后不管陈恒怎么骂他,静安都没放手。那年春节,回国过年的静安不仅带了保养品给林伯过年,还带了一个正是叛逆期的孩子回家。虽然生着病,跟着静安回去那一路陈恒都在骂人,好脾气的静安说:“如果不想这事儿我告诉舅母一家,就老实些。”静安心思缜密,他知道陈恒宁可被拘留几天都不联系舅母家,是因为自尊,捏住了他的软肋。

陈恒没想到静安会威胁自己,吼道:“你混蛋!”

静安微笑,当着陈恒的面拨通了舅母的电话,电话还没接通,手机便被陈恒夺了过来。

那天陈恒跟着静安回家,那是林伯第一次见这个少年,他沉默着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高烧三十九度的陈恒晕在床上,梦里都是呓语,静安一直守着他。

陈恒醒来已是隔天的中午,浑身没力气的他才要往起爬,来看他的陈伯便道:“好好躺着,你高烧才退,身体正虚,静安刚刚出门,你稍等一会儿。”

知道静安有个伴着长大的伯伯,陈恒不好在老人跟前发怒,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静安顶着大雪回来的时候,林伯说陈恒已经醒了,他把陈恒梦里叫着的要吃的热干面递给林伯道:“我去看看他。”

5.

十三岁正是叛逆的年纪,陈恒不想自己被人怜悯,所以他在静安回来的下午固执地要离开。

静安不客气地问:“你还有哪儿可以去?”

“我去哪都可以,就不想在这。”

“为什么不想?”

陈恒别过头,他什么都不说固执地套好羽绒服就往外跑,一路踉跄几次差点摔倒,静安一直跟着他,对他说:“你发完癫没有?发完就回去。”

“你管我发没发完!我死了也用不着你来管我。”

“那就别给我打电话!”

说罢,生了气的静安像一年前陈恒回到舅母家时那样,转身就走。陈恒在雪地里跳着脚骂他:“江静安,你混蛋!你以为我是谁,我不是流浪狗,你想收留就收留,不想收留就赶走,我告诉你,老子还不伺候了!”

还发着烧的少年大骂着,眼圈慢慢红了。

陈恒的话让静安定住脚步,他突然明白一年不见,这男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讨厌他。他是在恨他一年前把他送走,虽然送走陈恒在大家看来再正常不过,只是静安却明白,那对从小缺乏爱的陈恒来说是一种遗弃。

静安再度找到陈恒的时候,他缩在一个墙角,打架时天不怕地不怕少年哭得泣不成声,慢慢走过去,静安道:“抱歉,我以为……”

“滚蛋。”

“我从没照顾过人,其实我该懂你的感觉,只是我比较独立,天气冷,和我回去吧。”

“我不回去。”

“那好吧,我在这里陪你,当是赎罪。”

静安的性子内敛儒雅,却是一根筋,认定的事情不管谁说都不会变,所以他陪着这个不肯回家的孩子坐了一个小时,还是他打起喷嚏,陈恒才发现他连外套都没穿,整张脸冻得苍白无色。

怕他会一直这样,陈恒擦干眼泪对他说:“我不是没地方去。”

“我明白。”

静安在那个春节因为挨冻得了重感冒,害怕传染到高烧才退的陈恒,他把自己关在屋子好几天,每次在大家面前打了喷嚏,都会不好意思地说抱歉,陈恒见他那样子,一边递牛奶给他一边笑:“江静安,你真是弱爆了。”

静安的病春节前才好转,春节晚宴,陈恒的手机一直在响,来电的人催他回家,他一概不理,抱着林伯的大腿孩子一样的求:“好林伯,给我烧酱烧排骨吧。”

那场面总能逗得静安和林伯大笑,那时候的陈恒退去锋芒,更像个孩子。

英国那边的事情结束得差不多,只等大学录取,所以那年春节后静安一直留在国内,陈恒也没离开,每天一个人在家里闹得鸡犬不宁,闹得林伯与静安都没办法,春节过后开学,陈恒没有上学的意思,静安问他为什么不想上学,坐在电视前打游戏的陈恒道:“上学干吗?”

“那你不上学做什么?”

“玩摩托、打电玩、打架,上学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也要念书,你什么时候开学,我送你回学校。”

陈恒警惕地抬起了头,看出了他眼里的慌张,静安道:“放学我去接你。”

“真的?”

“骗你我就是混蛋。”

“你本来就是混蛋。”

6.

陈恒十三岁那年,被静安送去学校,开学第一天,对他来说如坐针毡,晚上放学,他最先冲出教室,就像等待拆礼物一样,在学校门口见到等他的静安,陈恒笑了起来,那一刻静安知道,其实他要的很简单。

陈恒开始念书,静安每天都去接他,但陈恒却从没向任何人提过静安的来历,他把静安的好都记在心里,从没忘记过。

静安把家里的钥匙递给陈恒已经是来年的四月了,窗外的柳梢冒了新芽,英国那边的学校来了通知,静安要入学面试,所以他要回英国。

看着钥匙,陈恒一呆道:“干吗?”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时候你住在我这里……”

他没说完,陈恒就放下了勺子,小豹子一样的眼神狠戾地盯着他看。

知道陈恒的心思,静安道:“我几个月后就能回来,陈恒,我也有我的生活,你要明白。”

陈恒冷冷一笑:“明白,乐意走就走吧,谁管你。”

拉住要走的陈恒,静安说:“这几个月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如果我回来接到的还是你从警局打来的电话,我不会再丢脸地把你带回家。”

带他回家。

那四个字让小豹子的毛一下就顺了,他没再发脾气,对这世上唯一当他是家人的静安说:“这次要多久?”

“几个月。”

“几个月是多久。”

“我会尽快回来。”

静安这一去足足八个月,尽管他经常给老宅打电话,林伯也说陈恒很好,在陈恒生日和圣诞节还给他寄了礼物,但这倔强的少年从未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静安再度在那个落着雪的冬天回来,放学的陈恒在鞋柜前看到那双黑色的男靴时,他闯进屋子,语调却装得很不屑:“江静安,你还知道回来?”

只是那天,坐在江家客厅的却再不是静安一个人,那个长发漂亮的女孩子先静安开口对他说:“你就是陈恒吧?你好,我叫商妤墨。是静安的女友。”

林伯说过,静安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那时候他还笑林伯,这时代哪还有青梅竹马这一说,可这姑娘出现在他跟前,陈恒却有些害怕了。

没与那姑娘握手,也没和静安说话,陈恒在静安回来的那个下午提着书包默默回了楼上。

那天晚饭静安去叫陈恒,两个人一起下楼的时候静安说:“我八个月没回来,你都没有叫我混蛋。”

一年不见,十四岁的陈恒变得精致耀眼,耳朵上打了一枚耳钉,冰蓝色的钻石把他的耳骨装饰得性感漂亮,那一刻静安觉得,当年蜷缩在病床上哭泣的少年长大了。

没理会静安的玩笑,陈恒道:“你就那么想当混蛋?”

“这几个月好不好?”

“好,好得不得了。”其实这几个月陈恒是数着日历过日子的,他一直等着静安回来,却没想到他不仅回来,还带了这样一份大礼给他。

7.

商妤墨自小和静安在一起,她深知陈伯的生活习惯,懂得静安的口味,她迅速地融入了这个家,陈恒则彻彻底底成了个外人。

饭桌上为陈恒夹菜的妤墨道:“你为什么不回家?”

拿着饭碗的陈恒一愣。知道这是他的痛处,静安道:“他父母很忙。”

“那就好好住在这儿,我和静安也不会待很久。”

那一刻,低着头的陈恒突然觉得很可笑,他在这里究竟算什么?他和江静安没有任何关系,说白了,他就是静安仁慈的时候捡的一只宠物而已,不是吗?

放下筷子,陈恒什么都没说,起身离开。不像以前他犯脾气静安会来追,他转身上楼的时候,妤墨对静安说:“小孩子都是这样,你这样会惯坏他的。”

晚上,陈恒失眠了,耳边是自楼下传来的妤墨和静安的笑声,那声音对陈恒来说刺耳刺心。

陈恒再度开始打架是春节前,这一年学习成绩突飞猛进,也从没再犯过错的陈恒被打得鼻青脸肿。学校联系静安的时候,正与妤墨逛街的静安留下女友赶去学校,陈恒鼻子里塞着卫生纸,书包的带子被扯裂,狼狈的他却笑得开怀。

陈恒一对三,却把另外三个打得不轻,静安赔了大笔医药费后,才带着这个叛逆的少年回家,回去的路上静安说:“很光荣?”

“一对三,完胜。”

看着鼻青脸肿的陈恒,静安颇为无奈道:“下次小心些。”

“好啦,啰嗦。”

静安从没有因为陈恒打架责备过他,在他看来,这是少年成长的必经之路,只是在家教森严的商妤墨看来,这并不是个好习惯,所以当林伯熟练地为陈恒处理伤口时,她坐在沙发上说:“陈恒,也许我不该说,但打架斗殴终归不好。”

陈恒理都没理她,窝在沙发上看着那部看了无数遍的《喜宴》。

“你考虑过念寄宿学校吗?那里环境好,我们不在的时候,林伯也不必为你一个人辛劳。”

那话让陈恒一下就怒了,他丢掉遥控器道:“你凭什么要我去念住宿学校,你算什么?”

“凭我是静安的女友。”

“等他真的娶了你,再来教训我。”

说罢,陈恒跑上楼。静安回来已是深夜,似乎听了什么,没多久他就来敲陈恒的门。漆黑的屋子里,陈恒趴在床上,整张脸埋在被子里。知道他的心思,静安道:“生气了?”

“不用你管我。”

“陈恒,太丢脸了,妤墨是女孩子,对女孩要绅士一些。”

“江静安,你是来为你女朋友打抱不平的吗?如果是滚得远远的。”趴在被子里的陈恒吸着鼻子大叫。

“算了,太晚了,你睡吧,今年春节与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没有责备,那声音暖得像是冬日里的阳光,直直照进陈恒的心里,那一刻陈恒只觉得不管这个家别人对他如何,只要静安对他好,就足够了。静安下楼的时候,陈恒从床上跳起来抱住静安:“不管到哪儿,都别丢下我,好不好?”

“好。”

那样干干净净的一幕,正被来寻静安的妤墨看到,女孩的心思比男孩缜密得多,她看得出,陈恒那一抱对静安带着怎样的眷恋。

8.

那年春节,照旧是林伯打理饭菜和过年的花炮,他们三个坐在院子里放花,陈恒拉着静安对着花炮许愿,静安在那个晚上许了一模一样的愿望,希望这个少年好好的。而陈恒在那晚对着上苍祈求,静安永远不会不要他。

隔天,静安有同学会要参加,林伯出门,家里只剩下妤墨和陈恒,早饭过后,妤墨说:“为什么你过年都不回家。”

“我父母离婚,没地方去。”

“舅妈说,你母亲那里有不错的房子,你搬过去,如果钱上不方便,我可以帮助你。”

陈恒不屑一笑,“你能给我多少?”

“你想要多少,五十万,一百万?”她以为这是一个孩子最大的胃口。却没想到陈恒会自钱夹里拿出一张卡丢给她。

“这里面有一百万,密码是江静安的生日,如果你觉得还不够,我还能给你。”

“陈恒,静安与你想的不一样,静安从小善良,路边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也会捡回家养,所以他对你也是一样,说些难听的话,只不过你是人,那些是动物。”

“你说够了没有?”

挡住陈恒的去路,妤墨不依不饶道:“你不该喜欢静安,静安是个完全正常且传统的少年,如果你一定要喜欢他,就是害了他!”

不想被这女人纠缠,内心被她闹得很乱糟糟的陈恒只想走,但妤墨却一直挡在他跟前,一遍遍对他说刺耳的话,直至陈恒忍不住推开她,指着她说:“我喜不喜欢江静安,不用你来管,静安喜不喜欢我也和你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滚,给我滚出这个家。”

家,在陈恒心里,这个有静安,有林伯,有他两年美好回忆的地方就是家,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只是那天回头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哭一场的他,却在门廊看到了回家的静安。那一刻陈恒呆住,静安却什么都没说从陈恒身边走过,抱起倒在地上的商妤墨问她:“怎么样?伤到了那里,我送你去医院。”

“脚踝有些疼。”

那个下着雪的清早,静安抱着女友离开,其间一句话都没和陈恒说,见他走远,眼睛红得像是兔子一样的陈恒才跳着脚骂他:“江静安,你这个混蛋。”骂过之后好些年没有哭过的他,一个人在江宅号啕大哭,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像是妤墨说的那样喜欢静安,他只是单纯的不想静安离开,他想静安永远是他的。

那晚静安回来已经是深夜了,等了他几个小时的陈恒从沙发上站起,放弃所有的骄傲与自尊站在静安跟前说:“对不起。”

“我累了。”

没理会陈恒的道歉,静安上楼,就像那晚挽留静安一样,陈恒环住他的腰,这个尚且对爱情还懵懂的少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可是静安拿下陈恒的手,头都没回:“陈恒,搬走吧。”

搬走……

十四岁这年的冬天,窗外下着大雪,静安的身影消失在卧室的门口,陈恒一个人呆呆站在走廊,好久,才傻瓜一样笑了起来。深夜的北京落着大雪,他什么都没收拾,一个人穿着薄薄的单衣消失了,那夜之后,他们四年没见过。尽管后来静安从表妹那里问过陈恒的事情,表妹却说不是很清楚,他从不与任何人一起玩,那之后不多的消息变成了没消息。

9.

这一切直至这一年圣诞节的晚宴,静安再度见到陈恒,比四年前高了许多的陈恒冷得像是一块冰,他的耳朵上带了整整六枚钻石,手腕上有一道薄薄的伤疤。晚宴几天后,静安曾给舅妈去电了解陈恒的情况,他以为这些年没有他,陈恒一个人也会过得很好。只是舅妈却说:“陈恒啊,父母离婚后他都是一个人住,孤孤单单的,我只对你说,四年前他还曾割腕自杀过,还好发现得早,不然早死掉了。静安你问这些干吗?”

“……没什么,只觉得他变了很多。”

“对哦,六年前我要你去过医院照顾过他,他爸爸再婚,妈妈也不管他,有钱倒是很有钱,管什么用,每年圣诞节都去打耳钉,弄得耳朵闪亮亮的和个小痞子没区别,静安,你稍等,我接个电话。”

等待回复的时间,静安觉得自己是个恶人,当年的陈恒不过是个孩子,他怎么就能忍心把他赶走。若不然那样骄傲的陈恒也不会自杀,其实陈恒走的那晚,他去找过他,追到巷口却停住了脚步,就像妤墨说的,若他不喜欢陈恒,他不会这样惯着他,那时候不过十八岁对感情不明了的他,害怕自己对陈恒产生感情,所以他回去了,所以他这一走就是四年,只是如今成熟了他明白,少年与少年之间的感情就像那部《牛奶与咖啡》,无关情爱,只为相守。

“真是麻烦,说曹操曹操到。”

“怎么了?”

“陈恒的朋友打了电话来,说他在景山与人打架,他妈妈不在国内,要我去看看,我还要打牌。”

“舅妈,我在附近,我去看看他吧。”

“你方便吗?”静安做事沉稳,这点她很放心。

“方便。”

静安开车到景山,午后的北京飘着小雪,找到那个小巷,两帮人打得正热闹。

匆匆走进巷子,大雪里穿着米白色大衣的静安,干净内敛,他找到陈恒的时候,正打得酣畅淋漓的陈恒肩头挂伤,嘴角流血,不顾对方拿着刀,静安一把把陈恒拉出战局:“跟我走。”

从没想过江静安会在这种地方出现,陈恒一愣,好久才甩开静安的手道:“你算什么,凭什么来管我,滚。”

“我只说一次。”静安生气起来很可怕,陈恒领教过。

但他走了四年,四年对他不闻不问,凭什么四年后回来又来管教他,陈恒一笑大力甩开静安的手道:“我管你说多少次,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你怎么才肯回去?”

“除非我赢了。”说罢,陈恒冲到对方老大跟前,他单手夺过对方的刀,刀锋割破他的手,血一点点的落进雪地里,犹如当年他碎掉的心,一半半的碎在地上,怎么也捡不起来。

其实陈恒不会打架,但他不怕死,只是静安来找他这个冬天,他却不想拼命了,他觉得特别累,七岁那年父母离异,他被判给母亲,母亲忙事业基本不管他,那时候他就打架偷东西,起初母亲知道还四处为他找关系为他操心,后来事情发生的多了,母亲就不管了,能花钱解决,她就不出现,甚至一定要家长出现她也会托付给阿姨一家,他就这样一个人过了五年,直至遇见静安。原本他以为那会是他最后的归宿,却没想到静安也会不要他,离开静安的那晚,他一个人回到公寓,两年多没住人的家,冷得让他发抖,他一个人在地上坐了一整夜,突然觉得活着很没意思,早上窗外落雪,他用刀割开了脉搏,那天如果不是母亲请的保洁员发现他,他早就死了,可这些静安都不知道。从那之后为了记住静安的抛弃,他每年圣诞节都会打一枚耳钉在耳朵上,他时刻告诉自己,静安对他的抛弃。

看着丢掉大衣,丝毫不顾教养帮着自己打架的静安,陈恒只想,如果自己死在静安跟前,这个干干净净有着高贵教养的男人,会不会后悔在四年前那个下着大雪的晚上把他赶出家门。

陈恒不想任何人怜惜自己,却也不能让伤害自己的人好过。

那天,就在拼杀最热烈的时候,陈恒突然停手,他看了静安一眼,那一眼,让静安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是冷的,就陈恒闭上眼,等待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刀捅进自己的身体时,一双突如其来的手环住了他的腰,那个多年不曾好好与他说过话的声音与他说:“陈恒,跟我回家好不好。”

那话后,静安的双手无力的垂下,那一刻,陈恒害怕得连头都不敢回。

景山大雪纷纷的下午,为陈恒挡了两刀的静安倒在雪地里,他白色的毛衣被血染的通红。

看着那样的静安,陈恒拿起一旁的刀,疯了一样的砍着想要围攻的人,谁都害怕疯子,所以大家逃得远远的,直至整个小巷只剩下陈恒和倒在地上的静安。

“江静安……”

“还没有死。”静安用最后的力气与陈恒开玩笑。

陈恒大骂静安,要是死了一滴眼泪都不给他流,然后背着静安往医院跑,十八岁冬天的下午,从没那么害怕失去的陈恒,一边跑一边跟静安说:“江静安,你要敢死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缓缓的在陈恒耳边喘气,静安道:“还恨不恨我。”

“恨,你要死了,我这辈子都恨你。”

“一辈子被个人惦念着也挺好。”

“求你,静安,求你别死,我跟你回家,我再不发脾气了,求你了。”少年卑微的恳求中,静安慢慢地合上了双眼,他不觉想到很久之前,陈恒每次打架失败时常说的话,他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或许这就是他欠了陈恒,老天要他还给这个少年的。

静安父母双亡,林伯又不在,为他签手术单的是陈恒。

把手术单交给医生的时候,这个满身是血双眼通红的男孩揪着医生的脖领道:“他要死了,我炸了这医院。”

“精神病。”

静安被抢救了三个小时才脱离危险,他住院的那段日子,都是陈恒守着他,就像陈恒生病时一样,静安也开始在这个男孩面前耍无赖。手术后,陈恒把他接去自己的公寓,陈恒一个人住,公寓很大,把静安丢在客厅看碟片,陈恒就钻进厨房,那之前他连电锅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却因为静安出院时医生一句“伤口愈合要吃好消化的,你会不会熬粥”买了成摞的食谱,他差点烧掉整间厨房只为了给静安熬一碗热乎乎的粥,犹如他生病那年,静安冒着大雪为他买来热干面一样。

陈恒从厨房出来已经是两个钟头后,看了两部动作片的静安道:“怎么都是动作片。你不看别的吗?”

“看,只是偏动作片,动作片的镜头很干净。”

多年前的话,被陈恒如数还来,静安在沙发上大笑,如陈恒说他一样道:“矫情。”

那年冬天窗外的雪一直下,暖洋洋的屋子里,陈恒端着碗里熬得糊糊的粥要静安多吃些,捂着肚子上的伤口,静安与他说:“害死我,你有什么好处?”

“你流那么多血补不回,死掉怎么办?”

“我吃了才会死掉。”

“江静安。”

“陈恒。”

“你别这么大声,伤口会裂掉,不吃就不吃,我还懒得伺候你。”

“陈恒。”

被静安叫,往厨房走的陈恒回过头,静安看着这个长大少年,很郑重的与他说:“对不起。”

没要静安难看,陈恒只道:“懒得理你。”说罢他一个人拿着碗筷,躲到厨房的角落,痛痛快快哭了一场,静安归来,陈恒没问他是否已经结婚,因为他不在乎这些,他和静安在一起,就像牛奶与咖啡,是家人一样的厮守,那种感情纯粹自然,那是无法混淆的两种颜色,所以他不怕。他只想,他们就这样当彼此是家人默默相知相守。

静安沉恒,默然相随,也许这相知相守只是一时的,但他更希望,这是一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