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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艾芜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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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新都探访艾芜故居,是费了些周折的。

我少年时的故乡,在那样一座贫困、闭塞的川西北小县城,除了忙碌的学习与劳作外,偏好的便是阅读了。我家在县城中北街,穿过不足八米的破烂街道,有一家新华书店,每逢放学或从当知青的地方回城呆上几天的时光里,我都喜欢泡在里面。

在这家简朴的书店和县文化馆那散发着油墨气味的藏书馆内,我如饥似渴地翻阅了众多书籍,外国的以苏俄文学居多,看过契诃夫、普希金、托尔斯泰、高尔基、盖达尔、玛雅可夫斯基、萧洛霍夫、柯切托夫等作家的书;中国的以唐诗宋词为主,也悉心研读了现代作家的作品,如鲁迅深刻的《彷徨》、郭沫若飓风般的《女神》、茅盾生动的《春蚕》、巴金的爱情三部曲《雾》《雨》《电》、李劫人老练的《死水微澜》……也是在这样的阅读里,我看完了艾芜那悠远的《南行记》与平实的《百炼成钢》。

从那个时候起,艾芜的名字便跳跃在我的记忆中了。

我看书有个习惯,喜欢在读完一本书后再翻翻作家的籍贯,比如沙汀老家在安县雎水,艾芜故居在新繁。那些年我忙于生计,抽不出时间东奔西走,顶多是利用出差机会顺路游览一下当地名胜罢了。这些年逐渐松弛下来,口袋里也还有点银子,我便开始上路去寻觅当年梦境中亲切的文学大师和与他们有关的风土人情了。

到艾芜故居一游,便成了我心心念念要做的事。

说是新繁,等我开车走到跟前,颇费了一番口舌才弄明白,新繁早已从县变成镇,隶属新都管辖。而艾芜的老家翠云村,也已归入新都清流镇范围了。

这个上午是值得回味的。当车行至翠云村时,我下车眺望,但见阡陌相连,苗稼起伏,清流汩汩,行树入云……

艾芜故居系一排白墙黑瓦的穿斗木结构房屋组成。院内空无一人,这正是我喜欢的环境。多年来,我习惯了独处、沉思、冥想和散步,怕那些嘈杂搅扰了这清幽的梦境。

院内无声,仅仲夏的花卉在墙外热烈绽放。一只鸟从院子的天空中飞速掠过,没有留下片影。我呵呵笑了,鸟啊你拥抱的是整个天空;花啊你染红的是整个夏季;而我,一位在文学界行走若干年的作家,此刻拥有的是整个关于艾芜文学起点的传奇。

我曾看过艾芜早年的照片,清癯、削瘦,目光沉静,整个人立于阳光下,像一竿高洁的竹,迎风凛然,不失温润,可以“人中君子”称谓。

也是在对先生的寻访中,我断断续续地捕捞起关于艾芜的一河月光与粼粼波光来:艾芜,本名汤道耕,早期受大学者胡适“人不但爱社会也要爱吾(爱自己)”之说的影响,遂使用“爱吾”笔名,几经衍变而成艾芜。他早年反抗封建礼教,出走滇南而至缅甸、马来西亚,一路上寒霏不开,骄阳似火,与马贩、走卒、烟民、偷儿为伍,艰难前行。艾芜当过马倌、杂役,睡地上,喝残汤,着草鞋,“在脖子上挂只墨水瓶”就开始写作。在云南雾瘴的密林里,在缅甸荒凉的山岗上,在马来西亚破败的黑屋间,饥饿的艾芜嚼着可食的菜叶,酝酿出中国流浪文学的发韧之作《南行记》的胚胎来。他描画了“野猫子”一类下层劳动人民的形象,也用灵性的笔将沿途迤逦的风光展示给大山之外的国人,揭开了滇南神秘的面纱。

艾芜是不安分的,他在马来西亚加入反抗组织,和侵略者进行殊死斗争后被当局驱逐出境。他流亡到上海,偶遇同学沙汀,两人租住在偏狭的亭子间,用文学的笔去拨开天上阴暗的云层,呼唤喷薄而出的满天曙色。

他与沙汀合议,向当时的文坛魁首鲁迅写信求教。向来尖刻的鲁迅向两位如旱地中翘望甘霖的青年作者娓娓道来,“选材要严,开掘要深”一类的教导让两人获益匪浅,日后通过天赋和努力而蜚声文坛……这便是鲁迅给两位文学青年回信的来龙去脉,也是后来文坛“鲁郭茅,巴老曹,徐郁戴,李沙艾……”的由来。

四合院静谧,我一间一间地察看有关艾芜的生平影像资料、实物以及玻璃柜里存放的代表作《南行记》《故乡》《丰饶的原野》《百炼成钢》……故居里还陈列着艾芜南行时使用过的乌黑的马灯、生锈的手表、泛黄的稿笺,以及整齐的信札。纸页已经卷角、留着水渍的痕迹。我俯身细细看过去,它们静默地躺在那儿,叙说云南的云怎样飘拂而来,翠云的田地怎样响起农人辛苦的脚步声,鞍钢的铁炉里火焰怎样熊熊地翻卷。哦,一个人的跋涉,一个世纪的烟雨,俱在艾芜笔下生动起来,鲜活起来,生生世世地栖息于人们的心田。

我见过艾芜。1983年初夏,我前往成都参加“四川省青年文学会”。那次盛况空前,大家云集,艾芜坐在主席台一侧,沉默地望着台下渴望一展身手的四川各地作者,不出声响。

事隔三十余年,我想对已然作古的艾芜大师轻问一句:当时,您老在想什么呢?

大巴山的冬天总是多雾,先是薄薄的几缕在河谷沟底辗转腾挪,在不经意间迅速弥漫开来,一眨眼,连绵的大山就成了一座座孤屿,在茫茫雾海里摇来荡去。

五叔发丧的那个早晨,铺天盖地的浓雾一团一团地在鞍子坪上空翻卷,把引灵的火把舔得魂不守舍。悲怆的锣鼓、呜咽的唢呐,被裹挟着在山谷间左冲右突、断断续续。一村老少默默地撒着纸钱,簇拥着八个抬棺的精壮汉子一步一挪地走向五叔生前为自己选定的“老宅”――一块贫瘠的红石谷子地。

五叔的一生实在是一出悲剧,小时烤火,不慎跌入火塘,烫伤了右脚,从此落下残疾。及至长大成人后,又因寡母叔婆凶得出奇,将近三十才讨了一房婆娘。新媳妇过门不到一个月,就受不了婆婆的挑剔,悄悄地跑了。他也从此断了这份念想。乡亲们都以为他一定恨死叔婆了,可是五叔说起娘来,却没有半句怨言:“爹死得早,娘一个人拉扯我们几姊妹,不凶啷哎行咯(怎么行呢)?”

我没有见过这位叔婆,只听老人说,她姓扈,长得高高大大,满脸麻子,嘴巴厉害,劳力又好,乡亲们背地里都叫她“麻老虎”。因为叔爷死得早,家里又穷,免不了受人欺负,开始时还能忍气吞声,到后来终于露出了倔强的本性。谁要是无缘无故找茬,她敢抡起菜刀跟人拼命。他对自家娃娃更是严苛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哪个要是偷摘了人家一根黄瓜或者一捧豆角,回头非打个半死不可,过后又自个儿伤伤心心地痛哭一场。她虽然凶,却为人耿直,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吃食堂饭那阵,她专司劈柴之职。司务长伙同几个炊事员背地里偷嘴,被她偶然瞅见了,就四处嚷嚷,弄得人家下不来台,后来便给她罗织了一个“破坏”的罪名,送进了监狱。半年刑满释放后,大家以为她这下该学乖了,谁知她竟到处张扬监狱的好处:“哼,坐牢啷哎(怎么了)?安逸得很!里头顿顿白干饭、大酥肉,巴不得哪个舅子龟儿再生个法子把老娘送进去嚼。”逗得那些成天连稀汤汤都喝不饱的乡亲们直吞口水。当初整她的那几个人更是恨得牙痒痒,却拿她没有丝毫办法。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