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告别 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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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很多人不知道，我在小学的时候是数学课代表。后来因为粗心和偏爱写作，数学成绩就稍差一些。再后来，我遇上了我的初恋，全校学习成绩前三名的Z。Z是那种数学考卷上最后一道压轴几何题都能用几种算法做出正确答案的姑娘，而我是恨不得省去推算过程直接拿量角器去量的人。

以Z的成绩，她必然会进市重点高中，她心气很高，不会为任何事情影响学业。而我即使发挥正常最多也是区重点。我俩若要在同一个高中念书，我当然不能要求她考差些迁就我，只能自己努力。

爱情的力量绝对超越父母老师的训话。我开始每天认真听讲，预习复习，奋斗了一阵子后，一次数学考试我居然得了满分。

是的，满分。那次考试我依稀记得一共就三四个数学满分的同学。当老师报出我满分后，全班震惊。我望向窗外，感觉那天的树叶特别绿，连鸟鸣都更大声了。的第一件事就是借了一张信纸，打算给Z写一封小情书，放学塞给她。信纸上印着“勿忘我”、“一切随缘”之类土鳖的话我也顾不上了。

之后就发生了一件事，它的阴影笼罩了我整个少年生涯。记得似乎是发完试卷后，老师说了一句：“韩寒这次发挥得超常啊，该不会是作弊了吧。”

同学中立即有小声议论。

在一番申辩之后，我去了老师的办公室，准备把试卷再做一遍。

因为这试卷做过一次，所以一切都进行得特别顺利，唯独在一个地方卡住了――当年的试卷印刷工艺都非常粗糙，常有印糊了的数字。很自然，我没多想，问老师：“这究竟是个什么数字。”

数学老师一激灵，瞬间收走了试卷，说：“你作弊！否则你不可能不记得这个数字是什么。已经做过一次的卷子，你会不记得吗？你这道题肯定是抄的。”老师还抽出了我同桌的试卷，指着那个地方说：“看，他做的是对的，而在你作弊的那张卷子里，你这儿也是对的，这是证据。”

我急了，说：“老师，我只知道解题的方法，我不会去记题目的。”说着顺手抄起卷子，用手指按住了几个数字说：“你是出题的，你告诉我，我按住的那几个数字是什么？”

老师自然也答不上来，语塞半天，只说了一句“你这是狡辩”，然后就给我父亲单位打了电话。

父亲很快骑车赶到了。老师说：“你儿子考试作弊，我已经查实了。”接着就是对我父亲的教育。我在旁边插嘴道：“爸，其实我……”

然后，我就被我爹一脚踹出去数米远。父亲痛恨这类事情，加之单位里工作正忙，被忽然叫来了学校，当着全办公室其他老师的面被训斥，自然怒不可遏。父亲骂了我一会儿后，对老师赔了不是，说等放学回家后再好好教育。我在旁边一句都没申辩。

放学路上，15岁的我想过很多报复老师的方法，有些甚至很极端。但最后我都没有做，并慢慢放下了，只是因为一个原因： Z，她相信我。

回家后，我对父母好好讲了这次事情的来龙去脉，父亲还向我道了歉。我的父母没有任何权势，也不敢得罪老师，他们说：“你只要再多考几个满分，证明给他们看就够了。”

但事实证明这类反向激励没什么用，从此我一看到数学题就有生理厌恶感。只要打开数学课本，就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下课以后，我也变得不喜欢待在教室里。

之后，我的数学再也没得过满分。之所以数学成绩没有一泻千里，是因为我还要和Z去同一个高中。而语文老师因为我作文写得好对我的偏爱，以及发表过几篇文章和长跑破了校纪录拿了区里第一名，都是支撑我信心的来源。很快，我们中考了，我的数学考得还不算差，算是那段苦读时光没有白费。

一到高中，我的数学连同理科全线崩溃了。并不是我推卸责任，但也许，在我那次数学考了满分以后，这个故事完全可以走向一个不同的结果。

经历此事，我更强大了吗？是的，我能不顾更多人的眼光，做我认为对的事，有了更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但我忍下了吗？未必。我下意识地把对一个老师的偏见带进了我早期的那些作品里，对几乎所有教师进行批判甚至侮辱，其中很多都是不客观与狭隘的。怨恨埋进了我的潜意识，所有这些复仇、这些错，我在落笔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察觉到。

但我的数学老师她是个坏人吗？也不是。她非常认真和朴实，严厉且无私。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她的婚姻生活发生了变故。她当时可能只是无心说了一句，又为了在同学中树立威信，不得不推进下去。可对于我，却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十几年后，我也成了老师。作为赛车执照培训的教官，我班上的学员们必须得到我的签字才能拿到参赛资格。坐在学员们开的车里，再看窗外，树叶还是它原来的颜色，飞鸟还是它该有的大小。有一次，一个开得不错的学员因为太紧张冲出赛道，我们陷入了缓冲区，面面相觑。学员擦着汗说：“教官，这个速度过弯我是能控制的，昨天单人练习的时候我每次都能做到。”我告诉他：“是的，我昨天在楼上看到了，的确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