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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zka:原火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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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tzka,马斯卡,这个排湾名字的意思是“打火石”,或“脾气火爆的人”。Matzka的祖父是排湾贵族,祖母是卑南族平民,按照阶层制度严明的习俗,他这个长孙竟然不能给予排湾名字,“祖母气不过”,径自为他取了个名Matzka。哎,这是怎样“脾气火爆”的卑南祖母?Matzka,这个2008年以来,电光石火般闪耀在台湾流行乐坛的年轻人,从什么样的部落生活、什么样的文化中来?

一朵花

新人初红时,Matzka上《康熙来了》,有点腼腆却又无违综艺气氛地,抱着吉他唱了一首《一朵花》。“泡妞”泡到“远看一朵花,近看哎呦喂我的妈”――这咖啡店里的小品,可能来自年轻人之间最平常不过的哈拉打屁,糗事一桩。Matzka却有本事把它写成一首跌宕起伏的歌。前半段的清新民谣风,与后半段嘉年华式的吐槽,落差得如此率性、生趣,更无丝毫“道德政治正确”的顾虑。一句“你长得像我Uncle”,简直可以成为年轻人促狭搞鬼的暗号。

这或许是Matzka俘获年轻人的原因之一:他的音乐是才华毕露的,却毫无做作。既不自恋,也不说教,只是用最恰切也最具挑战性的旋律来表达生活、分享乐趣。Matzka有张血气充足、有如孩子的脸,不管一头麻花小辫和多元曲风有多炫酷,他从“好玩”开始的音乐,有着来自后山部落的真朴元气。

“一朵花”也大大显示了Matzka进军流行音乐的无限潜力。

而“流行”这个词,对出生在排湾部落,又成长于主流之外自在自得的音乐之乡――台东的这个年轻人,已经从单纯的“玩音乐”,慢慢成了一个包含了主体意识的追寻:不甘于自己的音乐创作要么被贴上“民族音乐”的标签,聊备一格;要么被深度地商业改造,驯化了“野性”,成就了“流行”,也失落了自我。

Matzka想做的,本不是这些。

Maztka所拥有的,不是只能做这些。

“部落雷鬼”从何而来

2008年Matzka拿了自己写的第一支歌《MA DO VA DO》(像狗一样)参加母语原创大赛,得了冠军。尽管被部落的老人骂“怎么用这么不好的话”写歌,这首歌其实还是蛮符合排湾长辈的教诲的:“做认真有担当的男人(而不是缠着不放像狗一样)”才能赢得女孩的心。但更多因为这首歌爱上Matzka的人可能完全不在乎歌词――这可是一首排湾母语歌!仿如跳跃的节奏、谐趣横生的说唱,Matzka一张口,就把人们卷入了一种陌生又亲切、不懂亦想笑的生活现场。确实,如果看了翻译的歌词,原来还是个部落情景剧:嘈杂的开场,乡村办(还是婚庆的那卡西舞台?)主持人大叔有点制式有点萌的声音在说:“各位村民大家注意,现在我们欢迎Matzka为大家献唱……有听有保佑……让我们掌声鼓励……”

音乐在Matzka这里,总是有声有色,有话要说,有着生活根基,有着即兴之乐,有着故事的紧张感的。

《MA DO VA DO》和之后与同样来自台东部落的小伙伴们组成乐团、一起演绎的几支歌,为Matzka带来“台式雷鬼”之名。

在MATZKA这张自创同名专辑里,我们可以听到雷鬼、摇滚、蓝调、爵士、原住民风味与RAP交错的多元,那是一种足以让你肾上腺激素亢奋起来的元素,也是属于台湾人的“台式雷鬼”。有着明显的切分音和反拍节奏,源自美国纽奥良的R&B、牙买加本土民俗音乐、欧洲舞曲与非洲音乐所融合而成的雷鬼乐(REGGAE),我们实在很难相信MATZKA在融入了浓浓的台湾味后还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驾驭着。

“台式雷鬼”给了Matzka“国际范儿”、“独一份”的荣誉。但对Matzka来说,这实在并非“自觉”,被叫作“雷鬼”时,他尚不知“雷鬼”为何物。说到节奏的由来,他眉飞色舞地说是那卡西:放慢了的、配合原住民腔调与母语说唱的那卡西。

那卡西来自日语“流し”,本是一种艺人自带乐器乐谱、行走卖唱的形式。1980年代,伴随台湾温泉休闲业的兴起,既接受点歌又能给客人伴奏的“那卡西”演出一度红火,卡拉OK兴起后才逐渐衰落。但在乡村部落,那卡西至今是习见的自娱自乐的音乐活动。

部落婚丧喜庆上的那卡西演出,以草根谐趣和灵活的伴奏为特征,总是伴着喧闹欢笑,和随时跳上台一展歌喉舞姿的父老乡亲――这是Matzka音乐中的场景,也是他的音乐的滋养和节奏的源头之一。

他的音乐元素确实是混杂的:部落的、原住民各族的、台客的、流行音乐的、西方摇滚的、大陆摇滚的……作为1980年代出生的孩子,Matzka在部落青少年时期接触的音乐,就是极为开放的。好在部落音乐的根足够深厚,可以给他尽情吸纳、创造地追求“好玩”。这样“玩弄”(而不是追赶)“流行”的部落孩子们,实际上从没逃脱过原住民传统的魔掌吧。所以,与其说Matzka玩的这“独一份”是“台式雷鬼”,不如说是“部落雷鬼”。

依山面海的台东,曾是台湾历史上长期的“化外之地”,是原住民各族聚居的“后山”,也因此拥有丰富、独特又多元的民族音乐资源。阿美、排湾、卑南、布农、太鲁阁……各自拥有族群特征鲜明的古调,也拥有跨族群传唱的现代民谣(原住民的BLUES)――“林班歌”。音乐仍然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非“专业”,Matzka每每被记者的提问难住:“唱歌就是唱歌,没有‘学唱歌’这说法。”但他最感念部落小学的老师,常常把他们带到溪谷河边“上课”,由他们在太阳和风中追逐奔跑、摸鱼抓虾,唱许多许多的排湾族传统歌谣。

Matzka的父亲年轻时曾加入组织的山地青年文宣队,姑姑、母亲都曾长期在海外驻唱――她们会唱各种语言、各种风格的歌,如Matzka向这些母亲辈歌者致敬的新歌《古拉莉》所叹:她的拉丁小曲,是能把人把自己都唱到如痴如醉的。

但滋养最深的,还是来自他的族群――排湾。在原住民各族中,排湾族因农耕技术的稳定而形成有贵族平民之分的社会,有了音乐、雕刻、服饰作为“艺术”的专门分工,有了“唱歌谈恋爱”的风俗,排湾族情歌之发达,由此而来。Matzka所传承不只是一副“辨识度极高”的嗓音和控制能力,更是排湾文化中,用即兴的音乐来讲述故事、表情达意的“创作能力”。

Matzka同时用母语和国语写歌,尽管已经不太会“讲”母语,却发现用母语写歌更得心应手、更畅快,除了情感、语感,很重要的是,“国语讲痛苦就是痛苦,排湾语是一大串的……”排湾语言中的“形容词”尚不那么仰赖抽象,而常常用各种比喻(无论有关植物还是动物还是山水)来表达,这岂不就是歌与诗的语言!

母语歌的接受面毕竟有限,在第一张专辑中,Matzka更多用国语。但无论讲北上“出社会”心酸的《台东帅哥》,反思部落少年追逐“流行”而忘了自己的文化的《No K》,还是更“流行”的社会话题“Party queen”、“”,Matzka的音乐无论在形式还是内容上,都是既生猛好玩,又接地气,更是坚持他的“原味”风格与立场的。“好玩”的音乐,不是没有态度。

2011年夏天,Matzka和三个台东小伙伴的乐团,摘得了台湾第二十二届金曲奖“最佳乐团奖”――不是“最佳原住民音乐奖”,也不是“最佳新人奖”,而是直接与其他成名乐团角逐,胜出。Matzka所梦想的――让原住民的创作音乐,以其无可阻挡的魅力而不是刻意标示的身份,成为真正的“流行”――得到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新民谣,微史诗

生长在六个太阳的台东,

皮肤生得真凄凉

用大大眼睛看生命,用深

厚的歌声说故事

听村庄的哥哥说(矮撒),有

个神奇的地方会让你白

带着满满的期待,背包背了

好几袋,他挂上琉璃珠

找寻那梦中的女孩

台东帅哥

展开热忱奔向北方追寻欢乐和漂白

台东帅哥

尝尽北方的冷漠和无奈他在忍耐

台东帅哥

以为变白的皮肤过了枋寮又变回来

可他一直相信有天他会找到他的女孩

2011年8月,屏东古楼中学的操场上,Matzka和广财这两个金曲奖得主回馈部落的演唱会上,唱到这首《台东帅哥》,现场如潮涌动的部落青少年的热情,让人忽然意识到:Matzka原来写了一首林班歌,又一代年轻人的,林班歌。

林班歌是战后原住民在林班劳动(战后原住民最早走出部落、赚取货币的劳动:为林务局在高山上砍草、种树)中形成的、跨越族群传唱的歌谣,伴随着几代原住民青年从部落到林班,从林班到都市的漂泊步伐,以卑微的言说传达着原住民在台湾现代化进程中被牺牲的困境。总是在想家、想恋人的林班歌,在欢快的节奏中,也隐藏着忧伤。

随着社会变迁已然悄悄没落的林班歌,在Matzka这里,接上了弦。可能不是自觉,却是他所经历、所眼见、所感受的真实表达。

童年的Matzka或许是无忧的(除了长得太白、国语又讲得太好了,简直要让人担心,在部落长大的时光,他会不会被小伙伴们歧视),但在北上求学、做工、闯荡音乐职场的过程中,Matzka经验了一个原住民年轻人的共同心路。一句“以为漂白的皮肤过了枋寮又变回来”(枋寮,从前从台东上台北的必经之地,一个分界点),不知蕴含了多少窘困、迷茫和求索。音乐天赋让他给这一包含了集体记忆的个人经验找到一种特别有创造性、有活力、动人的表达。它是欢乐好玩的,也是悲伤的。悲伤,被遮掩了,被举重若轻了,但是……它在。如同杜波伊斯描述黑人的音乐,“歌词和音乐彼此遮掩”,对外人来说,只能从省略和缄默里窥见一些不言而喻的心意。Matzka的歌,关于阿里山姑娘的《我爱你不是开玩笑》,关于阿姨辈族人在都市舞台上耗尽青春的《古拉莉》……莫不具有这样的张力。

这样的“相互遮掩”的音乐张力,也如乡村街头的花车演唱:穿得性感俗艳的女郎,在花车上、喧闹中,唱着悲情的台语歌。旋律是悲的,气氛是欢闹的,这种从艰难庶民生活中形成的俗艳与悲情,既是台湾乡土特有的,也是世界许多民间艺术共有的。在大陆许多地方戏曲中,我从小听的豫剧中,都有类似的“悲喜”。

“用大大的眼睛看世界,用深厚的歌声说故事”,当Matzka这样用歌声记录着部落的故事时,不经意已经成就了原住民当代生活的“新民谣”和“微史诗”。

这个史诗不是封闭的,无论愿意与否,台湾社会乃至大陆的历史烟尘,一样飘落其间。比如《兔崽子》。1960至1980年代,安置在台东农场上的退役外省老兵,有许多娶了更弱势的“高山族的老婆”,入赘部落,凭借家乡的饮食记忆,开馒头店、面店或杂货店。部落小孩来买东西,不付钱就跑,被杂货店老头用山东话追着骂“兔崽子”的情形,Matzka说,“好像在眼前”。被“兔崽子”骂大的部落小孩,如此看那些在杂货店聚会,扳着指头数“又走了一个”的老兵们:

他一直没有忘记老长官的交代

苍老的双眼拼命把泪锁起来

看着同胞一个又一个的离开

啥时到他他害怕又期待

他感叹世界变化的如此之快

就像换季的树叶凋零一样的无奈

口中吐出的老烟冉冉升空

犹如思乡的情绪盘旋在头上越来越浓

这是一个年轻人承载的属于部落的记忆,却为那些因为“无亲无祖坟”,凋零之后在台湾社会几无痕迹的来自河南、山东、浙江、四川的老兵们,留下了亲昵而真切的面影。

以这种“部落的小孩”的素朴情感做底,以这样以音乐记录生活的自觉,Matzka“是原住民还是黑人,是排湾还是布鲁克林”这样融合打通了世界最时尚音乐元素的歌中,正在形成属于新一代的“原住民音乐性格”。不是那种干净到好像什么都没有了的“世界音乐”,也不是那种把原味当成一种装饰的伪原住民音乐。从部落来,回馈部落;从生活来,回馈生活。Matzka音乐的文化内涵,会愈走愈深入。

在第二张专辑里,Matzka的主打歌《089》讲的是:排湾的祖灵,从琉璃中看到了人类的灰色未来,竟然驾着宇宙飞船,来拯救子孙、保卫自然了。原住民的智慧是有穿越性的,Matzka的音乐也是,让世界被他们征服吧!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呢?

李娜,学者,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舞鹤台湾》《林班歌部落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