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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花园里蝴蝶在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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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作曲家多尼采蒂歌剧《拉美莫尔的露契亚》,自1835年9月26日在那不勒斯的圣・卡洛剧院首演以来,己当之无愧地成为全球最受欢迎的经典作品之一。国家大剧院与马林斯基剧院联合制作的最新版本,2017年4月9日-12日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登台亮相。四场演出并未因临时更换指挥而有所“降温冷却”,相反是愈演愈热几近沸点。四场演出大获成功,国内音乐界与文化界的热议激赏高度评价大大超乎预期。在纪念多尼采蒂220周年诞辰之际,毫无疑问这是一份弥足珍贵意义非凡的丰美大礼。

应该记住主创团队与主演阵容的全体艺术家――本版导演/舞美设计/服装设计:雅尼斯・科克斯,戏剧指导:安妮・布兰卡・科克斯,灯光设计:韦尼乔・凯利,多媒体设计:塞尔乔・梅塔里;指挥:丹尼尔・欧伦,合唱指挥:塞勒瓦托勒・卡普托,声乐指导:玛丽琳娜・索拉瓦乔尼;露契亚(女高音):维涅拉・吉玛蒂耶娃/张立萍,埃德加多・雷文斯伍德爵士(男高音):斯泰法诺・赛科/石倚洁,恩里科・阿斯顿勋爵(男中音):马尔科・卡里亚/张扬,雷蒙多・比德本特(男低音):谢尔盖・阿尔塔莫诺夫/田浩江,阿图罗・巴洛克勋爵(男高音):王冲,阿丽莎(次女高音):石琳,诺曼诺(男高音):扣京。

那一抹,那一片猩红的血色

这部歌剧用意大利式的文学音乐语言,讲述了一个18世纪初发生在苏格兰拉美莫尔地区的传奇、世仇之间不得善终的爱情。有点类似《罗密欧与朱丽叶》,青年爱侣、家族恩怨,还有一位仁慈的神父。全剧充满阴谋、欺骗、背叛、误解,悲惨凄婉荡气回肠。

雅尼斯・科克斯导演在戏剧部分,重点倚仗安妮・布兰卡・科克斯指导,两位“白头翁”将这版“露契亚”导得异常好看。无论舞美、服装,还是置景、造型,突出历史感、象征性,强调风格化、歌剧性,爱恨情仇、矛盾冲突、悲剧内涵尽可能地展现出来,在视觉审美上给观众以无限想象和充分满足。

红色,如火似血。既潜含着暴力与牺牲,又象征着喜庆与爱情。黑白反差则代表死亡与纯洁。一尊体形健硕的“雄鹿”雕像赫然入目贯穿全剧。原本是中国传统文化中象征王权与长寿的瑞兽,在苏格兰文化中却代表狩猎与牺牲,导演用其作为权力的符号,霸权与男权的醒目标识以期强化“露契亚”神秘而深邃的悲剧主题。那些安放在城堡与墓地的雕像,表情与造型也在扩展延伸着不安、不祥的寓意。

这部戏的服装,无论主角配角、男式女式、款型色彩都极其考究。因不同身份、在不同场合,无论猎装、正装、休闲装,还是外套、马甲、长袜都绝不敷衍。男士肩部斜披的“贵族格”绶带,无疑是苏格兰传统民族文化的点睛之笔。露契亚以纯色、淡色为主,“发疯”一场白色睡裙上的斑斑殷红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埃德加多则以单色、深色为主,“墓地”一场如黑色幽灵般给人以孤寂悲凉凄怆之感。恩里科及所属家臣,服装概以红色为主。所有参加婚礼的男女宾客,更是清一色的通体猩红。这里的“红”不再代表“喜庆”而象征着“血腥”。新娘一点“白”在众人一片“红”里穿游点染若隐若现,孤单的个体一拥挤的群体,最终意味着纯洁爱情不幸被世俗豪强所湮没浸染。

从始至终,浓烈艳丽的色彩被笼罩在朦胧幽暗的光线里。原作注明第一场为恩里科所属“雷文斯伍德城堡附近的森林,正是白天”,大幕开启时却是天昏地暗如午夜时分。身处狩猎场景中的诺曼诺和众家臣,晃荡散漫影影绰绰似鬼魅一般。导演在这里的大概意图,应为诠释男声合唱“揭开那可怕的秘密帷幕”歌声中的“可怕”和“秘密”?如此“黑白颠倒”“晨昏不分”,正好符合一出悲剧阴暗沉郁压抑的基调与内涵。

全剧中大群戏的走位、调度,大场景的结构、布局,简直就像一幅幅流动的油画。可见导演有多么懂歌剧、多么懂舞台,在视觉上,平面的角度或立体的维度都能做到主次与层次,泾渭分明错落有致。一幕一场,开始诺曼诺与家臣“一领众合”,他无非这群人的头目而已,恩里科登台后,诺曼诺随之退于其侧后方,恩里科拾级而上居高临下,诺曼诺“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地位,始终不会乱了规矩纲常。这是角色“身份”有别,更是音乐“等级”划分。同样,二幕二场,欢迎阿图罗勋爵与签署婚约的盛大仪式,三幕二场新婚之夜与新娘“发疯”,在音乐与歌唱中,满台群戏的动静变化,导演处理手段高妙,章法合度逻辑清晰。

在歌剧欣赏中,现代人早已不满足只听歌唱了。本版“露契亚”中大概除了神父雷蒙多以外,所有角色的肢体语言都被导演极大地调动起来了,他们的动态让舞台显得更为活跃,而不至于过分沉闷呆板。一幕一场,恩里科大步流星的走位,表现出兄长闻悉妹妹可能在与仇家爱恋的心情,那么烦躁不安火冒三丈。二幕一场,恩里科对露契亚的欺骗、威逼,所有戏剧性的表演好比一场智力与体力的对决,兄妹二人隔着宽大的长方条案争执不休。在这段重唱中,女高音基本不可能保持静态站姿,而是被男中音胁迫揪扯,一会儿斜扭着、一会儿蜷伏着、一会儿半跪着,一会儿仰躺于桌面,一会儿滚落在地上。新婚之夜“发疯”的露契亚,要在数十级的台阶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更要摆出自己肯定别扭、别人必须顺眼的各种POSE(姿势),还要保持歌唱中的呼吸平稳均匀,声线连绵不绝,真难为了演员。这一切手段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要让这个戏赏心悦目,更有戏味、更富美感。

那一个,那一群奇妙的和谐

相信有很多现场观众同我一样,原初的动力既为“露契亚”也为“大姐夫”。前期的宣传,无疑捷杰耶夫算是最具号召力和吸引力的票房助力,想到他要来指“露契亚”就情不自禁心跳加速欢欣鼓舞,果然首演场的票很快就预售一空。可“指挥沙皇”因个人缘故“放了鸽子”,国家大剧院不得已做好“捷粉”退票的应对措施。而这种情况竟然没有出现,还有那些更专一更忠实的观众真爱力挺“露契亚”。重要的是,丹尼尔・欧伦,最近几年在中国也培养并拥有了自己越来越多的“欧粉”,这位勇于也善于临场救火的指挥家倾情投入不负众望。

从2011年在广州大剧院首度指挥《托斯卡》开始,丹尼尔・欧伦旗开得胜一鸣惊人,大大的“碰头彩”注定他将和中国歌剧舞台结下不解之缘。果然相继执棒2012年广州大剧院的《蝴蝶夫人》,2013年5月上海大剧院的《托斯卡》……这位经伯恩斯坦提携、曾经荣膺卡拉扬指挥金牌的以色列指挥家,在中国歌剧舞台上频频亮相一发不可收。

早有耳闻欧伦曾言,“很多指挥家要用语言向歌唱家描述作品的情感。但对我来说,只要唱给他们听就可以了,这对乐团来说也是很大的帮助。”关于他以唱代说调教演员和乐队的本事,凡去探班的记者皆早有见识,我却是这回在彩排现场才第一次眼见为实。因顶替他人救场“灭火”,既定日程难以调换。原本4月7日晚间的A组彩排不得不延至4月8日下午。同天两个单元要完成AB两组彩排,演员尚有更替喘息之机,指挥和乐队、歌队却必须一鼓作气连续奋战。

那个午后,下午两点的铃声响过,丹尼尔出现在乐池里,精神抖擞笑容可掬。怎会相信62岁的花甲之人,8日当天凌晨两点多才飞抵北京,休息还不到十个小时,他己步入剧场举起了指挥棒。总想到他原本就是来为别人顶班的,通一遍下来就算不错了。然而,艺术家就是艺术家,丹尼尔既不能对不起自己,更不会对不起艺术;他一定要对“露契亚”负责任,要对中国观众负责任。

从序曲舒缓、忧伤的悲剧性主题开始,感觉音乐走得很顺。第一场诺曼诺和家臣的合唱过了,恩里科与诺曼诺宣叙调式的对话也过了。可还不到十分钟,只听丹尼尔啪啪啪拍手示意,音乐停下来。虽然Suspend(暂停)在彩排中很正常,但听过几十次彩排却从未有过如此频繁而密集的暂停。有些观众显得不耐烦,丹尼尔却不厌其烦,总会打断演唱或演奏,在速度、力度、幅度上做出严谨严苛、精细缜密的调整。听他用介于戏剧男高音与抒情男中音的本色嗓音,果真模仿出多尼采蒂式的花腔女高音、抒情男高音抑或男中音、男低音的音色,用每个角色的特性音调惟妙惟肖同度范唱。那种感觉让人忍俊不禁又心悦诚服,实在太奇妙了!

总之一天两场彩排让我从此对他又多了一份崇敬与感佩。虽谈不上庆幸或者说丹尼尔的指挥超过了捷杰耶夫,但确实也闪过一念,这版“露契亚”捷杰耶夫来未必一定会超过丹尼尔。后者的所作所为让我们听到了想象中、理想中的“露契亚”,郝维亚说“现场就像听CD一样”,这个R档钠兰郏应该代表着大多数现场观众的听觉审美真实感受。

从2013年10月国家大剧院版《图兰朵》开始,丹尼尔与这支乐队、歌队又经过2015年版《诺尔玛》、2016年版《麦克白》等多次合作,彼此之间的和谐感应默契互动无不达到一个很高的境界。这次对多尼采蒂经典无以伦比的精彩演绎,更加明证丹尼尔不仅是普契尼、威尔第歌剧的指挥权威,他还有更深厚宽广的造诣,他确实拥有表现歌剧艺术之美、抒发歌剧人物感情的能量与热度。音乐的整体表现,丹尼尔的助理指挥莱奥纳多・卡塔拉诺托、合唱指挥塞勒瓦托勒・卡普托、声乐指导玛丽琳娜・索拉瓦乔尼三位幕后英雄功不可没。国家大剧院乐队与歌队贡献卓著,二幕二场开始的合唱充满热情,如颂歌般辉煌,三幕一场中段的合唱饱含同情,似哀乐般感伤。音乐既能爆发震撼的威力,又能弥漫醇正的韵味,其歌剧化与职业化的水准与质量,高度与精度堪与世界一流团队齐头比肩。

那一声.那一阵凄婉的悲叹

全部四场演出结束后,我随即写下简短文字记述观感:

“露契亚”两组演员,可谓旗鼓相当各有千秋,男一和女一,绝对国际水准堪称一流。A组露契亚,形象风采声音姿态,无不符合我们对这个角色的全部想象。她的表演倾情投入,“发疯”那段戏催人泪下。而A组男一的演唱也是声情并茂!必须肯定的是,中国组整体质量相当优佳。虽早已见识过张立萍和石倚洁的好,但这次两位联袂更是好上加好。这组女一和男一,身量尺寸比外国组小一号,但他们由内及外散发的能量魅力,毫不逊色。

张立萍的表演,一如既往地温婉内化、精深细腻。露契亚的悲恸、忧伤都浸润在层次丰富的歌声里,高音区弱声的渐强渐弱,变化自如极见功力,引人入胜令人动容。毫无疑问,石倚洁的表现最值得大赞特赞,这个角色让他大放光彩!无论声音的质感,角色化的艺术处理都更胜一筹。他的歌声,表现力和感染力卓尔不群,闪耀着黄金小号般清越明亮的光泽。无论抒情性的柔美,还是戏剧性的丰美,都堪称完美。

现在我愿将这些文字展开来,继续表达我对艺术家尤其是中国艺术家的敬意。重点是中国组整体表现超凡脱俗不负众望,恰似春风阳和,带来一种特别令人鼓舞振奋的力量。

歌剧本身的魅力,很大程度就在于看到不同的演员扮演同一个角色,带来新奇鲜活的刺激。国家大剧院制作西方经典歌剧,曾经人们都比较在意演员的AB组之分,从演出的票房即可窥豹一斑。最近几年问,我们发现中外演员实力与水准,越来越缩短差距接近持平,甚至,从平分秋色到更胜一筹。2010年张立萍担纲马泽尔指挥的《茶花女》B组女一号,我在文章里写中国组薇奥莱塔“艺高一筹艳压群芳,她散发出的能量场成为轴心动力,重唱、合唱无不围绕其展开推进……”;2013年国家大剧院中外混搭的新版《奥赛罗》首演,我又在《中国“头牌”实力非凡》文章里盛赞张立萍和魏松的出色表现。

“露契亚”素以“最难的歌剧”中“最难的女高音”著称,全剧三幕七场露契亚有四场都在舞台上演唱。相比维涅拉・吉玛蒂耶娃,张立萍在年龄、外形、声音上并不占优势,但其精湛的技巧、丰富的经验、优秀的乐感、灵敏的反应却更胜一筹。她将等待爱人时的独白、见到爱人时的倾诉、同兄长的抗争、对爱情的绝望以至于最后“发疯”的重头戏,用最精微细腻的表演,如“美丽花园里蝴蝶轻叹”,塑造了一个令人难以忘却的悲剧形象。

全剧有名有姓七个角色,从艺术资历舞台阅历最丰厚的“前辈”男低音田浩江(饰神父雷蒙多),到歌剧新锐经验积累有限的“后生”男中音张扬(饰男二号恩里科),都很好地完成了各自的角色表演。男高音王冲、扣京与次女高音石琳,无论和外国组搭戏,还是与中国组合作,三位年轻人毫不逊色个个有戏。他们共同完成二幕二场那段“意大利歌剧中最美妙动听、最富戏剧张力的六重唱”特别精彩。所以我非常赞同关于本版《拉美莫尔的露契亚》中国组是“历来演出阵容最强大、歌剧角色声部最齐整”的说法。

想用最后有限的篇幅,再一次对石倚洁饰演的男一号埃德加多予以赞赏。从登台亮相开始,他的歌声就是那样扣人心弦感人肺腑,从面对露契亚的深情款款,到提及家族世仇的怒气冲冲,从遭遇“背叛”的愤懑,到接受挑战的果敢。最后那段最为著名的咏叹调“不久,我的归宿将是那荒芜的坟墓”,石倚洁歌声中所有的情绪起伏、心理变化、情感释放,无不丝丝入扣感人至深。如果说歌剧《拉美莫尔的露契亚》是意大利美声歌剧时代的顶峰之作,那么可以说这位中国男高音歌唱家,绝对堪称今天歌剧舞台上,最能引人产生复原并超越那个时代“美声男高音”联想或幻觉的范例。

2017年4月北京版的“露契亚”,让国家大剧院制作歌剧经典品牌,又跃升到一个里程碑式的新高点,在世界任何舞台都会引人注目大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