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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羚羊与秧鸡》是阿特伍德21世纪的一部新作。在这部作品中,阿特伍德展现了家庭亲情缺失和个人人情缺失的悲剧画面,剖析了其背后的伦理缘由。通过该小说,阿特伍德展示了自由意识的失控和伦理身份的错位给个人、家庭及社会带来的严重危害。
关键词:《羚羊与秧鸡》;自由意志;伦理身份
一、引言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1939-)是加拿大最负盛名的作家之一,被誉为“加拿大文学女王”。《羚羊与秧鸡》是出版于2003年,该作品在出版当年便被布克奖提名。小说始于一个男主人公,他把自己称作“雪人”。他似乎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也是小说中唯一的叙述者。通过雪人的叙述,读者看到一个被一场人造瘟疫摧毁的世界―一个只有他和一群 “秧鸡人”幸存的世界。“雪人”倍感孤独,他试着通过回忆来缓解内心的痛苦。通过雪人的回忆,造成这场灾难的原因在小说中展现出来。在这场灾难之前,雪人名叫吉米,生活在21世纪的末期---一个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时期,尤其是基因工程技术。但那时,人们的情感已经十分淡漠,生态环境也非常恶劣。然而,人们并没有对这些题加以重视。相反,他们继续滥用高科技。这场灾难就是人类滥用科技的后果,它是由吉米的好朋友---一个名叫格伦的疯狂的技术天才一手策划的。在他的精心策划下,这种病毒成功地传播了全世界、毁灭了整个人类,只有吉米和他创造的“秧鸡人”得以幸存。
对于这部优秀的作品,国内外学者试图从不同的角度对其进行解读,如:生态批评、生态女性主义、叙事手法以及作品体现出来的人文关怀。纵观前人的研究,目前还没出现用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视角对其进行解读文章。因此,本文将采用文学伦理学批评方法,解读作品中的自由意志和伦理身份。
二、自由意志的失控与家庭亲情的缺失
小说中吉米的父亲几乎从来记不起吉米的生日,也从不曾给予吉米作为一个父亲应该给孩子的鼓励、温暖与关爱,反而更多的是给予吉米一些暗藏自己对其失望的话语。他对吉米爱什么、恨什么、渴望什么丝毫不了解。而吉米的母亲辞职闲在家中的日子,也没有照顾好整个家、照顾吉米,相反地,她还要吉米来照顾和呵护。他对吉米的生活、学习,包括吉米本人的喜好一概不清楚,她甚至连吉米多大了也想不起来。而至于吉米的父母之间,更是没有丝毫的相互关爱可言。吉米母亲家中的日子,整天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吉米的父亲从不曾关心。在吉米的母亲再也不能忍受待在家里而选择离开家之后,吉米的父亲不仅没有打听妻子的去向、关乎妻子的安危,反而是很快和另外一位女性组建了新家庭。就连吉米母亲最后死于一场抗议活动中,吉米父亲也没过问过。
吉米父亲对妻儿的态度、举动,让人不但看不到一位丈夫与妻子间应有的相互关爱和一位父亲与孩子间应有的亲近与关爱,反而让人看到的是彼此间的疏远与冷淡和伦理亲情的缺失。这无疑是有违常伦的。而文学伦理学批评不仅是对人物行为作出简单的好坏或对错的判断,它还注重“对文学作品进行客观的伦理阐释。”(聂珍钊,2006:15)因此,我们应该探讨“是什么导致了家人之间毫无亲情的存在?”
吉米一家先前生活在奥根农场里,后来搬去了荷尔史威瑟大院。大院里,设施齐全、一切应有尽有,安全保障也很高、物质更是十分丰富,即使大院之外都商品短缺,大院里的货物和服务都相当齐全。大院相比凋零衰败的杂市,它简直就是一个生活条件极其优越、一个物质横流的地方。在这样一个地方工作和生活,吉米父亲享受到了物质带来的幸福生活、也受到了物质的诱惑。他在被调去荷尔史威瑟集团的一个分公司---欣肤公司(他在该公司主要负责一项与皮肤有关的生物技术)后,曾开诚布公地对吉米说过:这项技术“若能成功,其回报将极其丰厚。”(57)在吉米的妈妈劝说他放弃当下这份不道德的工作时,他反驳道:“这份工作为你付了房钱,把吃的东西放在了餐桌上。”(59)从中我们不难看出,吉米父亲被物质牵引着,心里有着对物质的欲望。人的“欲望属于生理活动的范畴,它在本能的驱动下产生,是人在本能上对生存和享受的一种渴求。这种渴求在特定的环境中自然产生,并受人的本能或动机所驱动。”(聂珍钊,2011:12)而吉米父亲正是在这种本能驱使的物欲支配下,自由意志失去了控制,冲破了理性意志的制约与束缚,作出了非理性的伦理选择,“在工作上花的时间越来越多”,和儿子吉米“在一起吃午饭的次数已越来越少,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因为工作能为他带来物质财富、满足他的物欲。父亲对孩子本该有的关爱,因吉米父亲强烈的物欲驱使和自由意志的失控,变成了父亲与孩子的疏远和对孩子的冷漠。
如果说吉米的父亲被物欲驱使、受自由意志支配,那么吉米的母亲,相对而言,是受理性驱使的。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吉米爸爸的工作是不道德的。为此,她不仅自己辞去了工作,再不和吉米的父亲共事。而且,她还劝说吉米的父亲停止干他的工作:“你和你那伙聪明的合作人。你的同事。错了,整个组织都错了,这是个道德的污水池。......你们给你们的货色大作广告,卷走他们所有的钱,然后他们就一穷二白了,这不是在善待他呀。是你和你们的伙计毁了他们。”(58)......还有“你们正在干的事情---猪脑子的事儿。你们在干涉构造生命的基础材料。这是不道德的。...... 为什么你不找一份可以干些诚实活儿的工作呢?”(59)可见,吉米的母亲能够分辨善恶,能够分辨道德与否。“伦理意识的最重要特征就是分辨善恶的能力。”(聂珍钊,2011:6)吉米父亲面对吉米母亲的劝说,他不仅反唇相讥,有时甚至还破口大骂。吉米父母两人在不同的意志支配下,即理性意志和自由意志的支配下,对于吉米父亲的工作,产生了很大的伦理冲突,并且得不到协调,这就直接导致了夫妻之间越发的不和谐、越发的疏远与淡漠。终于,吉米母亲受够了良心上的折磨并离开家,而吉米的父亲也再没有过问、寻找过她,直至吉米母亲在一场抗议活动中死去。两人间的伦理冲突这股巨大的影响力量让夫妻间本应有的和谐共处、互相关爱变成了彻底的疏远、仇视和永远的分离。
三、伦理身份的错位与个人人情的缺失
小说中的另一位主人公秧鸡是一位几乎没有任何人情的人。他拥有很高的科学天赋,是一位技术天才,也为此,他受到周围人的仰慕与器重。然而,秧鸡的性情却极度的冷漠,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情感的存在。他对于周围所有的人,都漠不关心。他们的生存或死亡对他来说,都是豪无意义的。他最终甚至还利用自己所持有的科学武器毁灭了整个人类。文学伦理学批评“重在探讨行动的伦理道德方面的原因,重在分析、阐释和理解。”(聂珍钊,2006:15)那么,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使秧鸡对周围的人或物都如此冷漠无情,甚至最终还作出了毁灭人类这样一个完全丧失伦理人情的举动呢?
秧鸡生活在一个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社会里,尤其是生物基因工程技术。在这个社会里,科学技术天才受到人们的崇拜、爱戴以及各大生物科技公司的器重。但是,这个社会贫富分化严重,充满了暴力、犯罪和杀戮等,自然环境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人们无止境膨胀的需求和欲望也与资源供应相脱节。秧鸡对这些现象有着清楚地认识,从他的“天塘人”构想中就可看出。这些人没有种族观念、没有结婚离婚、不必制造工具和武器,不会过多消耗资源,他构想的“天塘人”几乎不具备人性的所有缺点。早已对人类有了清楚的认识的秧鸡,对人类感到失望,同时也暗中地将自己和他人分离开来。不难发现小说中的秧鸡除了吉米这个朋友外,没有和其他人过多的接触和交流,甚至和他自己的母亲与继父也不接触和交流。正如吉米在回忆秧鸡时所描述的那样:“他(秧鸡)是在四周有围墙的空间里长大的,然后他自己就成为一个有围墙的构造。他把自我封闭起来。”(P190)
每一个人都是人类这个大集体中的一员。而把自己封闭起来,几乎与他人失去所有联系的秧鸡则变成了一个单独的个体。秧鸡的伦理身份也由此发生了变化,他从人类这个大集体中的一员变成了脱离集体的独立个体。“文学伦理学批评注重对人物伦理身份的分析”,因为“几乎所有伦理问题的产生往往都同伦理身份有关”(聂珍钊,2010:21)。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然而,由于秧鸡将自己视为独立个体,那么他就成为了与一切社会关系绝缘的个体,也不再是生活在一定社会关系中的人。对伦理身份是独立个体的秧鸡而言,他与任何人都没有丝毫的关联。
既然是独立个体,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那么他就不需要一切伦理情感。他不需要爱情,所以除了可以助他完成计划的羚羊以外,他没有过女友。他甚至还认为爱情只不过是让“能量向任何没有产出的渠道分流”(215)的东西。他不需要友情。不难发现秧鸡除了吉米这一个惟一的“朋友”之外,没有别的朋友。但在和吉米相处的过程中,他并没给过吉米朋友间应有的尊重。他不尊重吉米的兴趣爱好---艺术,而且还总是当着吉米贬低术的价值,以至于让有仁爱和包容之心的吉米都想反驳秧鸡“为什么你总要和我唱反调呢”?(172)在吉米去他的大学参观时,他还将吉米以一位脑子有点傻的表弟的身份介绍给他的同学。秧鸡也没有给过吉米朋友间应有的真诚。他自己的所有真实的想法和计划,他从没有如实地告诉吉米。到小说最后,也不难发现吉米能介入秧鸡的生活,能作为秧鸡惟一的“朋友”,也不过是因为吉米有助于他完成自己的计划。他也不需要对周围人的应有的同情与怜悯之情。在观看“乐一杯”事件的播报中,一些为正义而反抗的农民和镇压反抗的军队被打时,秧鸡认为那些枪杀农民的人该被打,但是“并不是因为打死了农民”,“而是他们摧毁了云雾笼罩的热带森林。”(185)他甚至连亲情也不需要。在亲眼见到自己的母亲因感染了某种致命的病毒而被送进隔离室并在里面分解得散了架时,他也无动于衷,还告诉吉米那场面“真让人难忘”(183)、有泡沫渗出来,就像刷牙时那样的泡沫。
然而,将自己视为独立个体、不懂得和具备任何伦理情感的秧鸡,在重视科技人才的社会仍然受到众人的追捧。秧鸡超人一等的技术才能让他在学生时代就成为大家仰慕的对象,“人们在得到他的关注时都觉得很荣幸。不仅是孩子们是这样,老师也如此。”(P77)甚至还有一些女孩子认为“他能在水上漂、天上飞”(200),羚羊认为“秧鸡活在一个更高的世界里”,吉米的母亲也认为秧鸡“拥有让人十分钦佩的心智。”(P71)此外,他还总是被各大科技大院的激烈争夺的对象。(324)不与众人接触与交流的秧鸡,虽然是一个独立个体,但却被认为是与众不同、胜人一等的个体。秧鸡自我意识中的独立个体的伦理身份也由此更上了一层。他在带领吉米参观“生物防御研究组”时,他告诉吉米,墙垣和笼栏是为将自然和上帝关在里面而存在的。他还说,他不相信自然,也不相信上帝。人类信仰的自然和上帝,在秧鸡这样的技术弄潮儿手里,形而下的自然和形而上的上可以关在囚笼里了。不信大写N的自然意味着自然在人的眼里已失去了神性,人自己成长为神,可以随意地摆弄能自然了。因此,秧鸡已将自己视为神。而且,从秧鸡大学毕业后,在雷吉文-埃森思大院里工作的单位名称,一个由秧鸡自己构想的名称---“天塘”,而他自己是这个单位的主要负责人中可以看出,秧鸡将自己视为的那位神就是上帝。因此,秧鸡自我意识中的伦理身份从脱离集体的独立个体升华到高人一等的独立个体甚至主宰者---上帝。
“伦理身份是道德行为及道德规范的前提,并对道德行为主体产生约束。”(聂珍钊,2014:14)既然自我意识里的自己的伦理身份是上帝,那他就不必受任何人的制约,可以理所当然地按照自己的意愿摆弄自然了。那么与自然紧密相连的人类自然也就在他的摆弄之下。秧鸡周围的人及他所了解的人类,自私、虚伪、贪婪、崇拜物质和利益等,总之是将人性的弱点暴露至极致。秧鸡对人类是失望的。然而,将他对人类的失望进一步提升至绝望的是他父亲和自己的遭遇。秧鸡父亲得知自己任职的公司有意制造病毒谋取钱财后,准备在网上披露事实,却被公司警推下了高架桥。人们的自私、贪婪和利益崇拜结束了其有正义感、有道德的父亲的生命。而秧鸡自己呢,也在这个充满虚伪和欺骗的人类社会受到了朋友的欺骗。他的女朋友羚羊在与他交往的同时,也私底下和他的朋友吉米交往着。绝望无比的秧鸡,为了将人类丑陋的人性通通改掉,凭借自己的上帝身份,拿起他十分擅长又无比强大的科学武器,一步一步地实施他改造人类的计划,最终将人类彻底毁灭,仅留下吉米一人和他制造出的“人造人”。秧鸡对自我伦理身份的错位,使他身上失去了人性所有的光辉,并成为一个毫无情感和人性的人。而这样一个无情、无人性的秧鸡也给整个人类造成了巨大的、不可挽回的悲剧。
四、结语
通过分析自由意志的失控和伦理身份的错位,本文向读者展示了人们亲情和人情缺失的缘由。造成吉米一家亲情缺失的原因是:吉米父亲在物欲的驱使下,自由意志摆脱了理想意志的束缚,而做出了非理性的伦理选择;造成秧鸡伦理人情缺失的根本缘由是其自我意识中伦理身份的混淆。因此,自由意志的失控和伦理身份的混淆会使人做出不道德的举动。在当代这个物质膨胀和人们的个人身份越发复杂多变的社会,阿特伍德通过《羚羊与秧鸡》展示了自由意志失控和自我伦理身份错位所带来的家庭悲剧和人类悲剧,给予了读者深刻的伦理启示。
参考文献:
[1]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著]. 韦清琦[译]《羚羊与秧鸡》[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2]聂珍钊. 文学伦理学批评与道德批评[J].外国文学研究,2006(2):8-17.
[3]聂珍钊. 文学伦理学批评[J].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5):35-41.
[4]聂珍钊. 文学伦理学批评:伦理选择与斯蒂克芬因子[J].外国文学研究,2011(6):1-13.
[5]聂珍钊. 论文学的伦理价值与教诲功能[J].文学评论,2014(2):1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