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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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看到他的那一刻，他在床沿坐着，头向下栽着，黝黑的脸上布满老年斑，穿着松松垮垮的棉裤，唾液滴到了胸前，他在瞌睡。我不自觉地就泪眼婆娑了。

这个似乎在一天一天与生命斗争的老人便是我爷爷。我是个一生下来就在城里长大的孩子，和爷爷并不亲近。姐是他一手带大的，他生病之后，姐便日夜陪伴着他。在姐向我第三次说起爷爷的病时，我决定去看一看。

我走向前拿起他手边的手绢细细地擦拭着，他醒了，挣扎着躺下，我扶起他，他却似乎有些抗拒，姐只好上前。我扶着他腿的手突然变得湿热，我就那样怔在那里，泪流满面了。在我仅有印象中他是那么一个挺拔干练的人，衣着虽不光鲜却一定干净整洁，如今竟在我面前尿裤子了。

奶奶走了进来，他突然兴奋起来，指着我含糊不清地喊着有人来看他了。我猜他根本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谁。我突然就理解了他对我的抗拒，理解了他的欢喜和落寞。我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他如孩童般手舞足蹈……

他累了，倚靠在床榻上，用异常小的声音重复讲着年轻的故事。我望着他零星的几颗牙，深陷的皱纹，微笑着，泪流着，我突然很害怕他所讲的一切，我害怕他讲完便再也不会再讲了。他打了个喷嚏，手却无力抬起，我这才发现他的双腿双手早已肿胀得异常大。我问他疼吗，他使劲将手缩回，使劲摇头。姐看我又快哭了，从包里拿出个气球吹起来递给他，他竟像我小时候一样眼睛笑成了月牙儿，气球却在碰到他手的一刹那破成了碎片。

他怔住了，然后开始哭。我再也忍不下去，冲出了屋子。我坐在门外，看看天空，泪却顺着脸颊滑到脖颈，我打了一个激灵。我回想不起有多少时日没有见过他，回想不起他曾和我说过几句话，我只知道他就是用这双粗糙到将气球扎破的手养育着爸爸兄弟6个，我只知道他早已神志不清依旧称没病不给儿女添麻烦，我只知道他欢欣鼓舞希望有亲人来看望他。我的到来迟了，我想明白得也太迟了，我不知道他还可以在这世间停留多少时日，我不知道还有几次机会与他相见，我不知道他是否能记起我的存在，但他是我心中最好的爷爷！

我走进屋，他早已在姐的安抚下睡着了，安详得像个小孩儿。他一天要这样睡十几个小时才能有那么一会儿的精神。我久久伫立，凝视着他，想细细地看他的每一丝皱纹，倾听他每一下均匀的呼吸，连他的呼噜也变得珍贵。可惜，我的凝视，太迟了……

【评点】

这是一篇凝视病中爷爷的文章，句句动情、字字感人。文章以时序顺进的方式来行文，表达的是“我”对爷爷迟到的凝视，字里行间充溢着“我”对爷爷的情感。文章以“迟到的凝视”为题目，以“我”的情感为线索，用几个不同的镜头来叙述“我”对爷爷的凝视。这几个不同的镜头都非常具有代表性，不仅充实了内容，而且也强化了文章表达的情感，即“珍惜身边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