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片湖水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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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期而遇都太迟了。

当我在路边与它邂逅，遥遥相望，从天而降的一大片蓝，席卷了一行人的眼。

蓝得不沾烟火，不妥协，不造作，甚至有些挥霍，在远处，铅华未染地不容你多想，便瞬间将我震住。

大片不饰一丝一毫的脂粉只有与天同宽，在云中刚洗过的绫罗般的蓝肆意流泻，铺陈。

突然想起一群幼鹿的眼，幽蓝，干净。眸子里全是静静的蓝，远远地泊着，无声，温柔，直到将人洞穿。

晴空下，没有什么可躲藏隐匿的，除了被这一望无际的蓝，照得透透彻彻，袒露无疑。

第一次发现湖真的可以是一面神镜，皎澈温润，变幻着各种深蓝、湛蓝、湖蓝、冰蓝、蔚蓝、浅蓝……的色波，眼神沉郁又澄湛如一。清晨和黄昏，是我最喜欢独自去湖边走走的时刻，湖岸寂寂，除了红嘴鸭觅食追逐，走着走着竟觉足下轻盈，浑身的杂念一点点袒露，被掏空，丢弃，不知不觉心渐渐空成一只透明的瓶子。

唯有拥有蓝瓶子的心性，才配与这湖对视。

人与湖，只有无牵无挂，坦荡相对时才有清风明月的禅境。

满心欢喜，彻头彻尾地被大片的山影湖光淘洗一遍。待感觉自己如一只光亮如新的蓝玻璃瓶子，再支起薄脆的小耳朵，听湖面的鸟鸣，听细密的涟漪，听远山的地平线，如弦如诉，拨动着灵魂，走着走着也会睡着。

睡着了自然身体便如同湖边那块洁净圆润的石头，一颗“滴溜”一声钻进蓝瓶子的小石子。

呼吸里全是蓝，蓝得干净，只剩下幻觉。

我们的车绕着湖边行进，水面银屑灿灿，无数条巨鲸，腾云驭风，承载着空中的一角地平线，从天而降，潜藏，巡游，时而潜没水中，时而浮出水面，从湖心小岛，由左及右，徐徐推进，水面波鳞冉冉，萤光晃动，忽而褶皱，忽而平展，忽而被镂刻成沙，忽而又光滑成镜的灰闪丝毯上，成群结队。而在我身旁，海拔2000多米的稀稀松松的马尾松林里，瘦小紧实的果子在落，树尖在直抵云霄，粉雪轻移，一切都在湖的镜眼里波澜不惊。

湖静泊如禅，除了鸟，没有任何声响，连木桨也不忍划破这阔大的水面，四周凝固着，一幅天人所绘的宋画，萧木结林，群峦起伏，水岸蜿蜒，孤岛苍劲。

湖与山，云与鸟，交相掩映，气骨玄邈。

在一片寒鸦争渡的镜湖边泛舟划向碧波深处，桨声潺潺，若细雪扑扑簌簌，湖底的水草、白虾、野鲫……一湖山水，被搅动得忐忐忑忑，昏昏翡翡，柔婉可人。摩梭族的大姐，一面划船一面轻启歌喉，“嘛哒……这山的阿哥看过来……嘹亮的歌喉夹杂着远山的千层雪意层层袭来，水天一线，迷蒙绵延的山势渲染之间，一支笔，星星点点地皴擦出苍劲滂沱的墨色，“溪出深虚，水若有声”地直指晴空。

寻着一径春草绽绿的足迹，走进那幅巨画，格姆女神临湖而卧，躺成风韵起伏，热浪滚落的山峦，女儿国的守护神，眼睛纯洁如小鹿，歌声清澈如蓝湖的摩梭族少女，夜晚的水鸟，今夜呵，将在哪一扇窗户里等待她的阿夏？

彻夜狂欢，呢喃偎依的情人，雪山为盟，对月祈誓，摩梭族人质朴可亲的爱情，执子之手，相守一生。

走婚并不离奇，钟情的男女，自从跳歌庄时被一只手悄悄抠了抠手心，羞涩的少女，从此便有了意中人，她那身姿矫健面膛黑亮的阿夏，便会把月亮扛在肩膀上，跋山涉水，不辞辛劳，从画一般的湖畔村落到鸟兽罕至的深山密林，徒步几十里山路，去和心爱的女子幽会，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条路，就这样月黑风高地连接两个人的一生。

走婚的秘密，除了分离，更多的则是执著的相爱和守望。

定情之后的摩梭族情侣，会鸟类般地衔泥筑巢，生儿育女，照顾家人。

一座湖和一个部落，女儿国与走婚的传奇，在这里，成为与湖有关的奇绝的交响。如同藏在苹果花里的秘密，摩梭女儿的心事，就这么在晴空和鸟语里，世代相传。

我感叹每个摩梭族的少女都是这湖边自由自在，翩飞的鸟。

她们有候鸟的心性，湖水般透明，她们的一生，被心爱的阿夏宝石般收藏，她们的爱情被最美的湖光山色照见，头顶的云朵，无边的天籁，只有摩梭族女子的歌声才配得上这云下的仙境。

什么时候，像这些湖面上冬天飞来的红嘴黑鸟一样，心甘情愿地两耳失聪，定力全无。我也像一只号令湖底的水草，发出蜜蜂的密语。鱼儿们衔着船桨，闭着眼睛，它们靠摩梭少女的歌声分清水流和方向。

索性做这里的一只鸟儿罢了，被魔法的湖催眠。梭子鱼般，翩然往返于漂浮的湖心的岛子。一百米，两百米，三百米……传说湖心曾淹埋十四个村寨，村民如鱼，早已在水下另建王国，故而湖底有巨鲸，百兽出没，幽深如穴并不为奇。

像藏地转山的人历尽千辛终能在湖中照见自己的灵魂。一只鸟，有没有蓝色羽毛的灵魂和小小轻灵的歌喉，我不知道。一条猪槽船，撑开碧波，划破绿镜，竟让我渐渐忘掉自己来自哪里，要到哪里去？

沉睡之夜，谁又会身披月光的小船只身而来，一支弱桨，划开山影，划开弯弯曲曲的水波，湖心全是黑色的白色的灰色的鸟，细足踏追，每只鸟也许都来自这湖边的原始部落，来自遥远的天边，来自一个摩梭族少女点燃的欢快的火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