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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捂住的耳朵,他们用爱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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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马路,一刹那间,从上边车开。”

“我过马路,一刹那间,我从上边车开过去车快。”

“我过马路,一刹那间,车从身边开过去车快。”

“我过马路,一刹那间,车从我身边开过去车快。”

“我过马路,一刹那间,车从我身边开过去,车可真快啊!”

“我过马路的一刹那间,车从我身边开过去,车开得真快啊!”

乍看之时,会以为这是哪个孩子淘气,故意把句子颠倒着写。其实,这是沈阳市铁西区聋人学校里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在课堂上写下的练习句。这句简单的话,聋人孩子学习了数月。

于勤老师解释说:“聋人孩子缺少正常的语言环境,他们的词语排列方式跟我们不太一样,都是错乱的。想教会他们写清楚一句话,必须付出10倍、百倍的心血。”

工作31载,于老师和她的诸多同事一起,教会一批批聋人孩子识字、读书、跳舞、绘画,让他们像正常孩子一样自信地走进社会,独立生活。

上帝可能对孩子们不公,让他们有缺憾。但通过老师的爱,孩子们得到了一些补偿,我们心里也觉得欣慰。”王静校长说完这句话,眼圈悄悄红了。

“风”是什么

于勤是1985年来到聋人学校,负责教语文并兼班主任职务。

刚就任,她就遇到了一个现实的难题:不会手语。“当年特殊教育专业特别少,很多年轻老师都不懂。”据说,曾经有老师因为不会手语,还被孩子当面“挑衅”过。

不会,学!学校组织老教师,每天给年轻老师进行培训,于勤从最简单的“你们好”学起。考虑到她的手语能力,学校分配于勤给高年级孩子教学。上课时,她一边板书,一边跟学生学习手语。下了课,她也凑到孩子群里虚心求教。

半个月后,于勤就能用手语做简单的沟通,两三个月后就能流畅“交谈”了。“那段时间天天打手语,胳膊酸得都快抬不起来。”

后来,手语精通、经验老到的于勤开始负责给一年级的学生上课。

这种讲课,仿佛是在演情景剧。“比如我教一句话,把花盆放在窗台上。课堂上必须真的先把花盆放地上,再端起来放到窗台上。”于勤说,幼龄孩子认字少,要让他们理解一个字或一句话,情景模拟的方式最容易接受。

最难教的是一些形容词或抽象名词,于勤举了一个例子:“风”是什么?风起青萍,无质无形。她带着孩子到操场里感受微风拂面,还搬来电风扇呼呼演示,让学生能有最直观的体会。

学会了字词,还要学写句子。在于勤看来,这是聋人孩子将来融入社会的主要媒介。“社会上会手语的人很少,只有通过书写才能相互沟通,所以我要求他们会用手语说的句子,必须会写。”

聋人孩子缺少正常的语言环境,他们的书面语基本依赖于手语的语序,写出来的句子颠三倒四。于勤要求学生背诵课文,教他们语法结构,然后一遍遍地帮他们修改作业。

“一个句子写八九遍是常态。”

全班都哭了

跟很多普通孩子一样,聋人孩子也爱玩爱闹。

1988年,于勤带了第一个时长8年的班级,16个学生里只有4个女孩。“男孩子可能闹腾了,一天到处打滚,课桌都给整翻了。”说这话时,于勤难掩嘴角的微笑。

有快乐,也有心酸和伤感。

王静校长告诉记者,学校里很多聋人孩子来自农村,家庭条件本就不富裕,再加上为孩子求医问药,家里的积蓄所剩无几。

有一个农村来的孩子,王静从上海出差回来买了大白兔奶糖,这孩子竟然不会剥糖纸。原来,这孩子自小跟爷爷奶奶长大。老人担心聋孩出门受伤,平时总锁在屋里,“只能跟羊一块玩。”

于勤教过一个名叫赵鹏的学生。他初中二年级时突然生病,听力神经死亡。自此,喧嚣热闹的世界变成死寂无声。

赵鹏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言不动。有一天,他突然冲到窗户口,试图跳下楼去。母亲死死抱住他,两人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来到聋人学校,赵鹏郁郁寡欢,不愿跟周围同学嬉闹,不愿学手语,常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于勤劝赵鹏学习手语,“否则你只能越来越封闭”。

数月后,学校组织演讲比赛,于勤让赵鹏报名参加。“我不会手语”,赵鹏在纸上写道。“那就让老师和同学教你,先把演讲稿背下来。”

在于勤反复劝说下,赵鹏报名参赛,最终取得了第八名的好成绩。这之后,他学习的兴趣越来越浓,人也变得自信多了。

一节作文课,主题是人生苦与乐。赵鹏举手上台,用手语“读”给大家听:我人生最苦的事,是听力好端端没了,自杀的心都有了;而我人生最乐的事,是在聋人学校走出了阴影,有了新的人生方向……

他在台上动情地“读”,台下所有学生都“听”成了泪人。

为孩子打架

铁西区聋人学校是寄宿制的,学生每天学习、玩耍在这里,与三十几位老师处得像一家人。

“版画,摄影,扎染,舞蹈,缝纫,美容美发,面点,书法,篆刻……”王静校长介绍说,学校开设了各种特色课程,只为让孩子们有一技傍身,“将来有口饭吃”。

人少课多,很多老师身兼多职,最多的要负责7门课。每天从早上8点上到下午5点,周末给学生义务补课是常态。

学校一些艺术课由社会爱心人士教授,但仍需要学校老师充当手语翻译。“每次我来上课,自己讲一堂没觉得累,旁边老师翻译得满头汗!”李贵新在铁西区文化馆工作,每周四来给孩子教版画。他讲起聋人学校的老师,一脸敬佩之情。

这些辛苦还在其次,很多社会人对特教的偏见更让老师伤心。“我母亲一直不太愿意告诉别人,我是在聋人学校工作的。”于勤这样告诉记者。

母亲的失落有原因:每当有人听说于勤是教育聋人学生的,总爱打听各种问题,“语气和表情特别让人不舒服”。于勤有些无奈,“如果我是哪个重点中学老师,他们肯定是另外的态度!”

对自己的种种不堪,于勤不太介怀。但如果有人敢对自己的学生指指点点,她一万个不愿意。学校经常会组织孩子外出活动。有时在路上,路人免不了有围上来说三道四的。于勤斥责对方,“不许围观!”

有一年,学生下课后在门口小卖部买东西,老板很轻蔑地称呼孩子,“这些小哑巴”。于勤恰巧听到,勃然而怒,冲过去跟老板干仗,让他给孩子道歉。多年后再回忆往事,于勤哑然失笑,“自己太年轻了。我就是不愿意听见有人说学生”。

在心里,她早把聋人学生视作了自己的孩子。

创造奇迹

铁西区聋人学校成立已经70多年。这些年走过来,并非一帆风顺。

2008年,因为校址搬迁,学校里的学生大量流失,就剩下一个孩子。他叫牟沛宇,恰好是于勤的学生。

牟沛宇语文学习底子比较差,“3岁孩子两遍就能说清楚的,他需要一节课的时间。”于勤一遍遍地教,督促他每天抄句子、写日记。那时学校没有住宿条件,晚上牟沛宇放学回到家,于勤还会跟他母亲打电话沟通,“几乎每天一个电话”。最初,牟沛宇的日记只能写几句话,慢慢的,半页纸、一页纸,3年后竟能写满两页纸了。

学习中途,牟沛宇和家人也曾想过转学。于勤又失落又着急,落下了胃病的毛病,至今没好。她的这份付出深深感动了家长,孩子最终留了下来。

2011年,学校搬到了新校址。在教育局和各界爱心人士支持下,学校硬软件设施到位,甚至优于很多普通小学。从此之后,学校重新焕发了生机。

2014年10月,学校接到通知,参加市教育系统的新年音乐会。于是,一个志愿者老师、一群零基础的聋人学生、四个手语老师,起早贪黑地练习舞蹈。2个月后,他们的节目登上盛京大剧院舞台,台下观众观之动容,“创造了奇迹。”

第二年,这群聋人孩子在北京参加中国舞协举办的“荷花・少年”大赛,一举拿下包括创编奖、指挥奖、最佳人气奖等所有奖项。“全场观众都起立,为我们孩子鼓掌喝彩!”说到激动处,王静校长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

中间有一个小插曲:比赛在北京舞蹈学院举行,孩子们排练累了一天,王静校长想在赛前给他们找一间教室休息。她忐忑地跑到教务处求助,听说是聋人学生,对方一口就答应了。原来,这位老师的孩子也是聋人。结果,不仅有了休息室,热心老师还找来中国残联艺术团团长,把牟沛宇招进了团里。

牟沛宇走时,于勤眼睛都哭肿了,“特别不舍得。”但她知道,自此之后,孩子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也许健康的我们,谁也不能真正理解失聪带给孩子的黑暗和无助。但有了铁西区聋人学校这许多老师的爱,孩子们的世界终还是多了几分明亮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