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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成长之人,忘记过去之人,怀有伤痛之人。
谢惠晔自从搬来新家,莫名的不安感就从未消失过。
新家是从一个心脏病突发去世的亲戚那里得来的,最开始她以为自己的不安只是心理作用,毕竟刚死完人的房子让人觉得阴冷其实很正常。但是时间一长,她却发现原本单纯的不安逐渐转化为一种被人偷窥的感觉,她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
而偏偏最恐怖的地方是,她是一名独居者,父母仍在乡下的旧宅子里。这种状况直接导致了,谢惠晔只能独自在冰冷的钢铁森林中拼搏,除了原本的寂寞外,现在又多了对未知的恐惧。
不想让父母担心,谢惠晔没有对父母说起这些。而在城市里,她又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朋友这个词,对现在刚到城市里的她来说,太过奢侈。
每当夜里,谢惠晔总是突然间会有一种像是黏腻的爬行生物从后背身侧蜿蜒而过的感觉,可当她猛地回头时,却只能捕捉到残留在空气中让人不安的轨迹。在屡次追寻失败后,她敏锐的五感便放弃了下一次追寻,开始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天下太平。
因为这些细小却真实的感觉谢惠晔开始对黑暗越来越惧怕,每次关灯时都会被视网膜上残留的光亮吓到,觉得那是一双夜行性动物,闪烁着荧光的双眼。
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恐惧来袭,按时间计算,是房子前主人‘四七’回魂夜的前一晚,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窥视感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那天晚上,谢惠晔从一个一片漆黑的梦境中惊醒,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梦境中上发条的机械声音和接下来不似人声的频繁告白。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啊……”
冰冷重复的声音带来令人心悸的嘈杂感,连带着她心脏跳动的频率也随之一起杂乱了起来。
幸好她自己挣扎着醒来。虽然眼前仍是黑暗,但寂静的四周却如同是一种屏障,把令她不安的机械女声隔离在外。
谢惠晔抚着自己的胸口,试图用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剧烈的心跳。但是没等心跳平复下来,她却陷入了更大的恐慌——她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四周的黑色扭曲成了吞噬一切声音的巨大旋涡,将她活着的证明之一无情地湮灭。
她张口,发不出声音。她在心中尖利叫喊,四周仍是一片寂静。
这还是梦吧,我要醒过来。
拜托了,菩萨也好佛祖也好,无论哪路神仙都好,快点让我醒过来。
谁来救救我,我好害怕。
谢惠晔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即使再从这个梦境中醒来,也只会陷入更大的梦魇。所以现在她所能做的,也只是边无声地哽咽,并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但是紧随她的祈祷而至的却是冰冷而且带着木头相互摩擦的机械女声,“代价……疼……去死吧……爸爸……”
忽略最后奇怪的称呼,谢惠晔想着自己能马上在梦里晕倒也可以,她想闭眼,双眼却偏偏被迷的力量所引导,违背主人意愿地颤抖着睁开。
一张有着僵硬笑容和无神双眼的脸,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明明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谢惠晔却能清楚地看到它身上穿着的红色长裙,浓艳地几乎要滴下血来。
看起来就像是怀抱着怨念与不甘,徘徊于人间的凶魂厉鬼一样。
似乎听到她内心的话,红衣女鬼伸出纤长枯槁的胳膊,仿佛要将谢惠晔拉入地狱。
不知为何在深重的恐惧感之下,那渐渐有了轮廓的脸颊竟然让她有了亲切的感觉,可还来不及想明白这种亲切感究竟从何而来,左手无名指上突来的疼痛将她从神智濒临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猛地闭眼再睁眼后,谢惠晔发现自己眼前出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那股疼痛竟歪打正着地把她从恐怖的梦境中救了出来。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这并非巧合——自己的无名指上休憩着一只有着红色妖艳花纹的黑色凤尾蝶。
随着凤尾蝶翅膀的轻轻扇动,一个富有磁性魅力的男声从她的脑海中响起,“‘花店’,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不知为何,那个男声具有奇妙的蛊惑力,让刚被从噩梦中救出的谢惠晔二话不说,立刻起身穿衣。她甚至没多想想,现在还是凌晨,那个所谓的“花店”是否开门的问题。
仿佛知晓了她的心意,在她穿戴整齐后,凤尾蝶已经飞到门口去等她了。
打开门,谢惠晔发现门外已经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楼道。而是一个明亮的两边种满了各色鲜花的走廊。
凤尾蝶一马当先地飞入了走廊,悬在半空中拍打着翅膀等着她。
看起来毫无恶意的表现,让谢惠晔咬咬牙,迈入走廊。
压抑住狂奔的冲动,谢惠晔慢慢走向看起来不太远的另一侧门。走廊的空气中满是像是青草一样的清凉气味和甜樟脑的气息,这气味让她逐渐冷静下来,并且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但是当她切实地握住门把手之后,却感到一阵踏实的安全感。
“请不要害怕,已经没事了哦。”又是自动传入脑海的话,不过这次换成了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这扇门后就是‘花店’了,欢迎光临。”
谢惠晔打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如同书房的地方,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短发男子正随意地坐在墙边书架旁的沙发上看着一本蓝色的线装书。听到有人进来,连看都没看,就指了指房间正中书桌旁的座椅,淡淡开口道:“坐。”
谢惠晔忐忑地坐了下来,下一秒却被惊得再次站起,原本空荡荡的桌子上突然出现了一杯牛奶。她疑惑地望向眼镜男子,发觉对方已经合上了书,直直地望着她,双眼的颜色是如同青铜般的墨绿色,“先喝牛奶压压惊,”
刚从噩梦中逃离又遇到一只黑色凤尾蝶所带来的一系列灵异之事的谢惠晔此刻干脆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暂时放任自己慢慢啜饮着牛奶。
不过,那个引路的凤尾蝶呢?似乎在进入房间后就消失不见了……
“‘引路娘’完成了将你引来的使命后,就去找下一个人了。”男子的回答让谢惠晔突然间被牛奶呛到了,“欢迎来到‘花店’,我是店长解子扬。你最近所遇到关于噩梦的问题,我可以帮助你解决。而事情的报酬,是你一段很短的记忆,绝对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语毕,店长重新翻开了手中的书,既不进行过多解释也不焦急催促。
“如果……我不答应呢?”放下了手中的牛奶,谢惠晔颤抖着开口。
“我会抹掉你这部分的记忆,并将你送回去。然后明天晚上,你会被杀死。”解子扬平静地说出和语气完全不同的可怖事实。
谢惠晔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眼泪一下被吓了出来,忍在心底的恐惧刹那间全部涌出,她抱着膝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原本安静的周围一下子充斥了各种女声,即使没有刻意去听也能感受声音中浓浓的谴责之意。其中混杂着“我没想到她心理这么脆弱啊!”“我说的只不过是事实啊!”“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哭了我一定帮你还不成吗?”
店长解子扬原本带着禁欲感觉的淡漠声线一下子变得无比抓狂。
谢惠晔哭得更大声了。
“别哭了啊啊啊啊啊!你再哭我都要哭了啊!”
第二节:忘记了的脸,回不去的过去。
好容易将对方哄安静的解子扬劫后余生地长呼一口气,将手中的《列子》放下,恢复冷静的表情认真地听着谢惠晔说着自己的事情。
“也就是你在搬来这个新家的第一天就开始隐隐约约地做噩梦,然后愈演愈烈,感觉自己差点就要在梦中被杀死了?”在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解子扬精准地对谢惠晔所遭遇的境况进行了概括。
看到对方点了点头,解子扬接着分析道:“那个女性的声音除了告白、喊疼喊爸爸、让你付出代价让你去死外,再没有说其它的事情对吗?”
谢惠晔再次点了点头。
看着她连续的肯定,解子扬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那么接下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谢惠晔看着他变得严肃的表情咽了咽口水,认真地再次点了点头。
“你做过什么导致别人自杀或是给别人极大伤害的事情吗?”
皱着眉头认真地回想了半天,谢惠晔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那么……房屋的前主人和你什么关系,他是怎么死的?”
谢惠晔喝光了杯中的牛奶,然后道:“他是我的远房亲戚,嗯……我大概是要叫他二叔。医院给出的证明是心脏病突发。”
似乎是抓到了什么关键词,解子扬嘴角浅浅地扬起,“心脏病突发……如果有鬼怪害人,这可是最常见的死法了。接下来,请你好好介绍一下关于你那个二叔的事情。”
谢惠晔老实地回答道:“他性格有点冷僻……虽说是亲戚,但我和他其实也不是很亲……他的职业是木偶师,就是造一些观赏用的木偶。不过好像在他死前就处理了所有木偶,我在继承房子后并没有见过任何留下来的木偶。因为他没有结婚生子,所以房子由我爸继承,正好……我在城里工作,所以就住在这里。”
说着,谢惠晔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和爸爸一起来拜访这个二叔的情形——
那时候那所房子很凌乱,在客厅和卧室里四处散落着制成或是半制成的木偶,零星的四肢和乱放的头颅更为那所房子添上一丝诡异和恐怖的氛围。即使和父亲还有叔叔在一起,幼小的谢惠晔仍觉得不安。
突然间,她看到地上的残肢在微微蠕动。
脱离了躯干的头颅在轻轻翻动。
只有上半身的“人”,冲她眨了眨眼睛。
面带苍白笑意的木偶,僵硬地站起向她走来……
……谢惠晔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仅仅是沉浸在回忆中了,简直就像是重新回到了当初那个年幼的自己的身体里,亲身再次经历着当初的所见所闻。
之间那种在家中感觉到的窥视感,此时在这间屋子里竟然增强了无数倍。不……这种程度已经不能称其为“窥视”了,说是“直视”会更加恰当一些。
那种被肆无忌惮地直视的感觉,就来自记忆中父亲的位置。
这时一只触感细腻却冰冷僵硬的手轻巧地箍住谢惠晔的下巴,轻柔却带着不可忤逆的气势将其的脸转向了自己。
在那个角度摆放着一个美丽的木偶,它有着精致柔美的五官,没有感情的双瞳,弧度优美的笑颜,不祥赤色的凶衣。
与之相映的是背后传来的二叔的话语,声音和记忆中一样的阴鹫而不祥,如同锋利的匕首般将一些隐藏在自己记忆深处的事情挖了出来,“这是我最爱的‘女儿’,很美吧……”
看着对面的“女子”的脸——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对方的脸。谢惠晔想起了很多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事情。
在年幼的谢惠晔的眼中那些木偶都是“活”的。他们彼此间交谈,做出各种表情甚至是一些细小的动作。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和二叔都看不见。而能看见的谢惠晔却也不敢多看,心底总有一种声音在对着自己说:不要多看,看到也不要做出反应。她下意识地就遵从了自己心底的声音,就像是没有看见的爸爸叔叔那样对此不作出任何反应。
只是有一个木偶,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去多看。她不舍得把“她”仅仅当做木偶。
那是一个面容精致美好,双眼微合,有着淡染的妆容和甜美的微笑的红衣女性木偶。
二叔没有子女,但是他把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称作‘女儿’。而最精巧的是,那个按真人比例所塑造的红衣木偶,能随着二叔哼着的歌翩然起舞,虽然还是有些木偶的硬直姿态,若不细看那婀娜的舞姿非常让人惊艳。
爸爸曾向自己解释过,红衣木偶之所以能起舞,是因为二叔在她的体内安装了很多小巧而精细的机关来控制,总开关就在木偶的后背。
谢惠晔听了,但是没有去记。因为在她看来,红衣“姐姐”会跳舞再正常不过了。在二叔哼唱她起舞的时候,她眼帘低垂的柔情和快乐,将她光滑的面庞映射的熠熠生辉。
有时注意到她的注视,红衣木偶还会有意对其露出和善温柔的笑容。看得谢惠晔会不自觉回一个天真又羞怯的笑脸。
大部分时候,红衣木偶注视的还是二叔,就像是幸福的女儿充满敬意地看着慈爱的父亲。
叔叔的“女儿”真的好漂亮。在不知不觉间,谢惠晔甚至真的将其当做了自己的表姐,在父亲和叔叔讲着一些自己听不懂的“大人的话题”时,她就会坐到红衣木偶的旁边,和她聊天,聊着那些大人听不懂的“孩子们的话题”。
谢惠晔没有朋友,因为性格太过害羞,这也是爸爸去别人家总带着她的原因之一。爸爸希望她能在与人的交往之中变得更加开朗一些。
“姐姐你好漂亮!我妈妈都没你好看。”
“谢谢。”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我长大后能像姐姐一样漂亮吗?”
“……”
“为什么我坐到你身边后,其它的(木偶和木偶的残肢)那些都不敢过来?”
“因为他们不过是附在木偶上的游魂,我比他们强大很多。”
……
解子扬看着对面露出病态微笑的“谢惠晔”,双眉微微皱起,“啊……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你一直在‘你妹妹’意识的深层。结果将她带到这里来时,你也跟着一起来了。”刻意加重的“你妹妹”三个字,让“谢惠晔”的双眼冒出红光。
她的笑容越来越大,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处,露出唇下尖尖的犬齿,“她才不是我妹妹,我没有家人。怪物怎么会有家人呢……”
无视她的怪异笑容,解子扬满脸都透露出“你真无聊”四个大字,“那正好,你找别人去害吧。这个女孩子我保了。”
“我拒绝。”“谢惠晔”眼中的红光愈来愈盛,“这是她家欠我的。”
解子扬看她的眼神变得就像看待一个无法沟通的精神病,“你不觉得说这种话,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抢不着糖吃的小孩吗?”
不等“谢惠晔”进行反驳,解子扬继续用嘲讽不屑的语气说道:“算了,跟你纠缠我智商也会下降的。让你们面对面谈一下并且看一下彼此的记忆好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从“谢惠晔”的脚下蔓延出了恍若流水的碧芒,以她为中心勾画出两个相切的圆。她被莫名的力量弹到了右侧的圆内,退后几步才再次堪堪站稳。
再次抬头,她看见了谢惠晔在对面露出迷茫的表情。
第三节:即使回忆的美好被现实所割裂,仍不想忘记坚强。
久而久之,年幼的谢惠晔忘了对方只是一个木偶,她甚至管红衣木偶叫做“姐姐”。在她坚持不懈地找红衣木偶聊天后,红衣木偶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她有时会主动和谢惠晔讲一些自己平时和“父亲”相处时的事情,而每件事情的结束语都是她对着“父亲”的敬佩和仰慕之情。
她对着“姐姐”讲着自己所知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关于自己的一切事情,手舞足蹈。露出欢笑、悲伤、惊讶、兴奋等各种表情,许下一个个没机会实现的愿望。未来于她,像是一个可以握于手中的糖果,只要揭开糖纸,就能品尝到自己喜爱至极的甜蜜味道。
红衣木偶耐心地倾听着,偶尔做出一些回应。听着那些自己没能亲眼见到的各色风景、没能亲耳听到的各种声音,心里想着这个世界的博大,期待有一天可以带着“父亲”和“妹妹”四处游玩,在阳光足迹所能到达之处留下共同的回忆。
无关种族无关身份。因为心的认同,比世界上一切客观的阻碍都强大百倍。
而每次提到父亲时,红衣木偶的声音总是温柔的尊敬的。只是有一次,谢惠晔从中听到了隐藏不住的伤心。
那次,谢惠晔看着聊得开心的爸爸和叔叔,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姐姐你从来不和叔叔讲话呢?”
“父亲他……暂时听不见我的声音。”温柔的表情像是冰面般碎裂,露出下面涓涓流淌的无奈和伤心。平时只是低垂的双眼此刻也完全合上了。
看到黯然的木偶,谢惠晔手足无措,“……那、那你把想要讲的话和我讲,我传达给叔叔好了!”虽然不喜欢和叔叔讲话,但是她更不喜欢看到美丽的姐姐伤心的样子。
重新张开双眼,看着谢惠晔愧疚歉意的神情和动作,红衣木偶温和笑道:“不用了,”她伸手摸了摸谢惠晔的脑袋,“有些话,不是亲口说的话,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啊。而且,就快了……”在说出“快”这个字后,她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满是期待兴奋的神色。
但是,在谢惠晔还没有来得及问“什么快了”时,爸爸就招呼自己走了。
然后,她就再也没看过红衣“姐姐”了。
据说,叔叔生病了;据说,叔叔请道士到家里“降妖”;据说,叔叔把自己那个最满意的作品毁掉了。
谢惠晔于是再也没有去过叔叔家,问上一句,“姐姐,什么快了?”
第四节:无意的错误,无肉的心。
精,非人而得人之精气,非人形而有人之识,即为精。
妖,非人而有人之形,非人而悟人之情,即为妖。
魍,木之邪妖。
最初的红衣木偶,只是一个借得主人精气而拥有了自我意识的小小木精。
她的主人用上好的木材为其塑身,用极妙的手艺为其描眉,用舒顺的红布为其裁衣,用真挚虔诚的心意陪伴着她,用满怀柔情的声音呼唤着她。
与其说是因为沾染了精气,不如说她是因其的执着和痴情而化而为精。
做他的“女儿”,回报其对自己付出的满腔慈爱。这就是她来到这个世间的意义。
但是,精毕竟只是低级甚至没有什么法力的小妖,被红尘蒙蔽天眼太久的成人既不能听到她回答的话语,也不能发现她回应的种种动作。
用为数不多的灵力使原本略显僵硬的舞姿变得灵动飘逸,就是初期她和他沟通的唯一方式。在看到观赏着自己曼妙舞姿,原本冷硬的面部线条都变得柔和的“父亲”,她觉得浑身都如同浸在春风中般的舒畅温暖,想要和父亲讲话的欲望也越发地强烈。
当时和谢惠晔讲的“快了”,就是指自己在不断吸收“父亲”的精气和月光之华后,快要进化成为妖了。
成为妖,就拥有了自己的实体,可以做那些作为精的自己在心中描摹幻想了无数次的事情了。
而所有的事情,都和“父亲”有关。
可以请父亲给自己一个名字,可以帮助父亲制作新的玩偶,可以为父亲做上好吃的饭菜,可以给父亲捶腰揉肩,可以像普通父女那样温馨地走遍春夏秋冬……
满怀着温情的想法,像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浇灌着名为“亲情和爱”的花朵。
等有名字以后,第一个要告诉惠晔小丫头,让她在父亲面前喊我姐姐。场景甚至具化到了父亲那双温柔的眼神。她还想到了到时候要准备糖之类的小食品来哄妹妹,做一个好姐姐。
这些细小而温暖的想象,填满了那段时光的每一段罅隙,飘散出如同阳光香气的味道。
在道士来到家之后,心里的那朵花就萎凋了,就像是被冰霜击打过。而将已经埋入泥土的花朵上的花瓣一个个揪下踩在脚底的,是父亲歇斯底里而满怀恐惧的声音。
“不管用什么办法!请道长一定要杀了这个妖孽!幸亏老谢常带他女儿来,要不我就被这个妖孽给杀了!”
道士说的话后来已经全部忘掉了,这句话却被钉入了灵魂深处,成为了无法愈合不能触碰的伤口。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是错的。
父亲不是很爱我吗?
我是他的“女儿”啊。
好疼……名为心脏的那块木头像是放在火中一样,噬身般的疼。
从干涩的眼中流出鲜红的泪滴,用尽全身的灵力想要说两个字,却还没来得及说出,头就被砍了下来,接下来是四肢,腰部也被横截一刀。
她终究是没能喊出那两个字:父亲。
那个男人听从道士的吩咐,将零散的红衣木偶焚烧成灰,放到一个贴有黄符的桃木盒中。说是放在床下用阳气镇着,一十四年后即可让它魂飞魄散。
在意识即将陷入混沌之际,谢惠晔稚嫩单纯的声音突然在红衣木偶的心中响起,“姐姐,我昨晚听妈妈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和姐姐很像的小男孩的故事。
从前从前,小镇上有一个手艺很好的木匠老爷爷。但是他没有子嗣,一个人非常寂寞。
某一天,他用木头雕了一个小男孩,并对他说:‘你要是真的,该有多好啊。'
仙女偷偷地满足了他的要求。
于是从此以后,老爷爷和木偶小男孩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
骗子。这个结局是假的。
真正的结局应该是,在小男孩变成人的时候,原本爱着他的老爷爷却向他投掷了火把刀具。并且大喊——妖孽!
小木偶,看到这样的结果,满怀期待的你是不是会痛苦?是不是会心痛?
即使只是块木头,即使真的告诉自己不痛。那颗心依旧在胸腔中跳动着。
把所有的爱意转化为憎恨,她的心中于是只剩下了对那个男人和谢惠晔的恨意……
如果讨厌我,那么最开始就不要给我以爱的假象。爱有多深,现在转化而成的恨意就有多浓烈。
于是她堕落成魍。
她强烈的恨意和不甘,竟然让其挺过了十四年。就在其奄奄一息之际,掐着日子数的木偶师打开了桃木盒,放出了虽然虚弱但是可怖的魍。
长期的拘禁让其连形态都凝聚不起,只能顺势附在了木偶师睡觉的大床上。
她等了十四年要置他于死地。就像是当初想象着幸福的未来一样,在被拘禁期间她反复想象着用什么办法将其折磨致死。
经过十四年的发酵,复仇之酒愈加香浓,香浓到她甚至不舍得一口饮完。
于是,她进入到木偶师的梦境中营造幻象折磨他,并在他察觉到不对准备去再次找道士时,在梦境中杀了他。
在最后的梦境中,她咯咯笑着挖出了他的心脏,一边咏唱着“我爱你,父亲。”,一边跳起还作为木偶或者说是“女儿”时所跳的舞蹈。
现实中,木偶师因心脏病突发猝然离世。
原来,在父亲的心被挖出的时候,父亲也会感到疼啊。我的心脏,当时可是被父亲亲手烧成了灰呢。
当时的我可是感到非常疼呢,疼到想把自己心挖出来。
那样或许就不会再痛了吧。
在木偶师去世后,红衣木偶的第二个目标谢惠晔凑巧住了进来,红衣木偶于是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不去注意:在杀死木偶师之后,自己内心深处的迷茫空虚以及淡淡的哀伤。
第五节:恨是本能,爱也是。
“噗……哈哈哈哈!”被解子扬用阵法隔离开来灵魂的谢惠晔和红衣木偶都没想到,在分别看完她们俩与这件事情相关的记忆后,解子扬的第一反应竟是哈哈大笑。
谢惠晔刚想愤怒的大喊,却被红衣木偶伸手制止了。只是在红衣木偶伸向她的手被阵法外壁弹开后,一人一魍才反应过来彼此还是敌对的状态。
察觉到红衣木偶下意识关心的动作,谢惠晔眼神一暗,反方向扭过了自己的头不去看红衣木偶,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红衣木偶发现,当自己和过去一样面对面与谢惠晔相处时,心中的杀意竟然在迅速消融。
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曾经杀过人,即使原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她;不想让对方看到满怀仇恨的丑陋的自己,即使坚持认为对那些温暖的回忆已经毫无眷恋。
其实还是非常在乎的吧,但是却已经忘记了表达心意的正确方式。
终于等解子扬笑完,他摘下自己的眼镜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恢复冷静的样子开口道:“就因为这个你要杀谢惠晔?”
“……”看到谢惠晔听到这句话咬着下唇的样子,红衣木偶僵着动也不动。
解子扬看到她们的反应,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下一秒已经挥手解了束缚分离用的阵法,“杀吧,反正这次她也没和我正式签订契约。我就当自己不小心失手好了。”
一人一魍依旧动也没动。
就在解子扬即将耐心耗尽,谢惠晔先开口了,她用了自己最勇敢的表情说道:“姐姐,讨厌我。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当初姐姐的事情就是我告诉父亲的。”
虽然只是被父亲问道“你每天都自己一个人在说什么呢?”而给予的诚实回答,但其带来的结果却是无法回避的。
在听到叔叔把姐姐毁掉的事情后,谢惠晔大病了一场。过于内疚所产生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她把这份记忆埋藏在了脑海的最深处,不敢触碰。
现在能再次见到姐姐,有些话是不得不说的,为了她,也为了自己,“虽然只是说‘对不起’,没有丝毫的价值也不能弥补过去的错误。但是……”她上前一步,突然抱住了红衣木偶,然后哽咽着对她说,“真的很对不起!还有……可以再这样抱着姐姐真的是太好了……”语毕,已经呜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含混地嘟囔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突然感觉到了自己抱着的这具身体动了,然后自己的胳膊和背部接触到了坚实的触感——红衣木偶回抱了她:“一开始……我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的错,所有的痛苦都是应得的惩罚。后来实在是太疼了,而且发现你和父亲是真的不要我了,我好害怕……我觉得很疼可是你们谁都不在……父亲还管我叫‘妖孽’……我明明是他的女儿不是吗……”
谢惠晔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拼命地一边摇头又一边点头。
“虽然打扰你们很抱歉,但是我已经耽误很长的时间在这件事情上了。”解子扬皱眉看着挡住自己射击的谢惠晔,慵懒地开口,“说不定这个说不清是精还是妖或魍的只是为了不死而博取你的同情,她现在的话也有可能是借助你的愧疚之心来欺骗你。”
同时接收到来自一人一魍的必杀视线,解子扬淡定地继续对谢惠晔说道:“现在该是你自己做决定了。你有两种选择:一是我现在就算结束任务,她是要杀了你还是要折磨你就与我无关了,二是我现在杀了她,彻底解决后顾之忧并且完美解决这件事情。”
谢惠晔听完后使劲擦了一把眼泪,无比坚定地说:“当然是一,我会把姐姐当做家人的。”
解子扬看了她坚定的表情一眼,觉得女人果然是一个多变又奇特的物种,明明刚相遇时还是一副胆小怯弱的老鼠样子,现在已经昂然坚强如同飞天之鹰了。
因为有了要去守护的事物吗……
恨就去报复,爱就去保护。明明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却偏偏在曲曲折折中绕了一个大大的弯。
真是麻烦。
看着紧紧拥抱的姐妹俩,解子扬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微笑。
不过,最后还是到达了那个名为“亲情”的终点了啊。
他对着空气开口说道:“迷迭,送她们回去吧。”
随着他的声音,谢惠晔发觉自己最初闻到的那种混杂着青草和甜樟脑的味道再次变得浓郁起来。按理说这种味道应该很提神,谢惠晔却偏偏感到了困倦。
“木偶,带她回去。”她陷入沉睡的前一秒,听到店长如此吩咐道。
真好,这下子,不会再次分开了吧。
抱紧红衣木偶,谢惠晔露出如同孩子般天真而单纯的微笑。
第六节:谢谢你,把我再次找回来了。
朝阳将略带暖意的光,透过浅薄的云层洒向大地。正是晨光初绽的时刻,从睡眠中醒来的众人开始舒展身体,迎来新的一天。
自第一缕阳光洒入花店里,一位睡在花丛中间躺椅上的青年便似乎是不悦地皱了皱眉头。细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刚睁开眼便被阳光刺得眯起双眼,墨绿色的双瞳在微醺旭日的照耀下,泛着迷人的浅棕色的光晕。
他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身子,举起手中一个做工精致的红衣木偶开口道:“在梦中还要工作还真是辛苦啊。不过获得了很不错的记忆呢。迷迭,你用自身的香气控制梦境也辛苦了。”
明明花店中除了他外,只剩下一堆堆的花,但他所说的话却得到了清丽女声的回应:“哪里,能帮上忙我也很开心。”
解子扬的发言很有护短的嫌疑,“你们怎么这次不问我取到了什么记忆?”
明显迥异于迷迭声音的豪爽女声响起:“这不是很明显嘛~看起来那段记忆的具象化是微型的红衣木偶,那也就是你取了她童年和那个木偶相处的一部分回忆呗。”
又一个冷静的女声接下来说道:“这个木偶,在笑呢……”
“是因为感到幸福吧……”不知哪位花妖的声音,透露出了点点的祝福和羡慕。
侧耳听着美女花妖们的感慨和分析,解子扬想起了自己昨晚在梦里看书看到的部分:穆王惊视之,趋步俯仰,俗人也,巧大颔其颐,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唯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偃师大慑,立剖解倡者以示王,皆草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肢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兴者,合会复如初见……
即使是木偶,即使身体是假的,但是追求爱的本能和去爱的心,是真真切切的。
“姐,我要吃你做的饭。”谢惠晔给姐姐取名为谢惠明。现在,她正在拉着已经恢复真人比例的身体的谢惠明撒着娇。
谢惠明无奈而宠溺地对她温柔一笑,系上围裙去厨房做菜。当初,她失去理智只剩下复仇本能的记忆,让她如今倍加珍惜这个妹妹,几乎达到百依百顺的地步。她不敢去想象,假如当初自己在梦境中真的下手杀掉谢惠晔的话,估计现在自己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坠入魔道了吧。
光是想到,谢惠明嘴角的笑容就越发浓厚,带着幸福而柔和的光晕。
和现在正站在其身后,看着自己姐姐做菜背影的谢惠晔,嘴角的笑容一模一样。
谢惠晔有时这样看着姐姐,就会想起那个嘴硬心软、外冷内热的花店店长在现实中上门拜访,取走自己记忆时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我要取走的是小时候你和‘姐姐’相处的记忆片段,你后悔吗?”
自己当初所说的话现在还在心里一遍遍地回响,像是海浪一遍遍冲击着礁石,有着平静淡然的笑容和让姐姐再次流下眼泪的坚定气势:“没事,我们以后可以创造出更多的回忆。”
她又想起二叔“四七”那天,作为“女儿”的谢惠明上坟拜祭时流下的泪水。自己当时所能做的也只是在她跪拜完成起身后,拉住她的手。
用笑容告诉她:我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