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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哈布尔营地留下了很深的记忆。在淡蓝色的河畔,堆起石头玩玩具的时刻,在火红的支锅石旁,等不及熬开的瞬间,哈布尔营地是牧人出生入死的大本营,是生生息息的命根子。
在北方广袤的大地上,到处漂流着寒冷的哈布尔。哈布尔是北方最严酷、最寒冷的季节。哈布尔一词来自北国万顷哀伤的草地,来自苍穹下的皑皑冰山之父,来自苍茫高原与雪域之巅,她来自一介牧人强悍的血性男儿,来自柔弱的善良母性,源于尧熬尔人最亲切的深深母语,是春天的意思。我说的哈布尔不是南国绚丽多姿的春天,而是冰封雪盖、寒气吞没的北方营地,和北方冬天没有多大差异的季节。
在烈火熊熊的帐篷里,在堆满柴垛杂乱的角落中,无时无刻不拴着花白、青色、白玉顶牛犊,它们凭借宽大的帐篷,避过暴风雪弥漫的哈布尔,躲过狼与黑熊的追杀。在马驹降生嘶鸣的一刹那,被寒风吹散绒毛,冻僵身体,在母亲的庇护下吸着奶水,从落雪的那一刻慢慢苏醒,芳草和露水哺育着一个个幼小的生命。
在我是个黄色卷发孩子的时候,整天骑着缀满花布条和绳子的木头马,不停地奔跑,就当它是一匹真正的举世宝马,爱不释手,形影不离。骑着它翻山越岭,去放羊赶牛犊;骑着它翻过达坂和邻居的男孩玩耍;骑着它过哗啦啦的河水,不知水深浪急,跨过岸去洗石头当玩具玩。木头马是用一根柳木或皂角棍做的,上面的绳子和布条掉了色,像嚼子和缰绳紧紧连在木头上。我姑舅兄说,柳木做的木头马比皂角柔软,骑上舒服。有时像牵着一匹史无前例的铁蹄烈马,顶风冒雨驰向远方的山脊。
那一块块谷堆式的牛粪坨,黑压压地堆在青色营盘里,能嗅出一股芳草气和土腥味,被忙碌的牧人填进牛毛袋,就当柴火用,嗤嗤地在铁皮炉里燃起,帐篷里暖烘烘的。这是北方牧人在春天,在大风大雪里取暖的一种简便方法。
在哈布尔营地里,依然有大雪在弥漫,像小花伞一片一片往下飘,被冷飕飕的风一吹,凝成冰晶裹住枝丫,像鹿犄角从枝丫缝里透出,又喀嚓喀嚓响起,风信里能听到落地的声音。
一匹匹饥渴疯狂的母狼,踩着雪避开雪崩往外飞驰,被冷风冻凝的雪片,划破它们微微透红的掌心,在飞卷的雪崩里印出串串血迹。在风吹呼呼的土冈上,心高气傲的猎人支起黑洞洞的枪,擦亮眼睛,等待雪崩后惨烈的一幕幕吞噬,等待母狼在残雪中打起趔趄,被瞄准胸口和乳白腋窝,砰砰的几声枪响,应声倒地,殷红的血水直喷晶莹雪地。
在寒风呼啸的哈布尔营地,猎人为防护自己的畜群,在母狼防不胜防的一刹那,整着肩上挎的锃亮猎枪,剿空了母狼的洞穴,厮杀了守护在巢的公狼,掏走了狼崽子,母狼虎视眈眈盯着猎人,眼里射出血红的光芒。
在宿营地附近筑起的一个个狼巢,比隐居在山林里的任何狼巢都安全,在狼巢的周围,有一个相对安全的地带,隐藏着一个个巢穴,母狼和公狼一起守护的那个黑糊糊的洞穴,能嗅出几十年隐居的气味,有喂养幼崽的血腥气和肚粪味,还有母狼和公狼交尾的腥臊气。猎人凭着风中的嗅觉,悄无声息地找到母狼产仔的巢。
那些本分的猎人,不是凭野性和狂妄劲去猎杀狼的,他们不会平白无故去掏狼窝,去捕杀公狼和母狼。狼巢的存在反而使畜群有了安全感,在狼巢的周围,它们不会轻举妄动,连洞穴周围出没的野生动物,都不敢动一根毫毛,这是母狼的秉性。它们一不谨慎,会因一次饥饿厮杀一头公鹿,而被乌鸦和喜鹊从风中报信,被秃鹫和白头雕从枝丫缝里看见,嗅出肉味和血气,飞往厮杀地,撕开肉骨啄食着引来猎人,让它们防不胜防倒在枪口下,在雪地里喷出一股一股的猩红血水。
母狼的幼崽一旦被猎人掏走,它们会一路嗅着血气,一步一步向牧人的宿营地逼近,为被惨烈捕杀的幼崽讨回公道。它们不怕明晃晃的枪杆,嗅着铁锈气和浓浓火药,发疯地从一个山冈向另一个山冈飞驰,掠着猎猎的风去寻找凶手,寻找猎人带着血气走过的路口,寻找踩入的圈滩和别人的畜群。若找不到真正的凶手,它们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厮杀一顿周围的畜群,狠狠报复一阵,解除心头之恨,厮杀得所剩无几后才会慢慢离开。
在哈布尔的宿营地里,老猎人忌讳掏狼窝,厮杀猎物,惊动母鹿群。母鹿产下崽子,紫褐色绒毛光闪闪的,嘴里喷着白气,它们的窝比狼巢还隐秘,隐藏在枝丫密实的松树底下,隐藏在土黄色苔藓缝里,居然隐居在狼巢的周围,偷偷摸摸护着自己的幼崽,好像屏住呼吸,不让猎人和狼嗅到一丝丝气味,不让发觉它们的一点点行踪,在黑夜里悄无声息潜入窝,去认领幼崽哺乳。天蒙蒙亮,它们又神不知鬼不觉离开,远远躲开,随时转移蹄印,不留任何痕迹,这是母鹿在北方营地繁衍生息的规律。
哈布尔的风是疯狂的,带着一股强力,带着一股芳馨和寒气,呼啦啦地掠过山川草地,能吹醒冬眠的黑熊,从柏树洼的土洞里出眠,立起毛茸茸的眼皮,吸着新鲜的空气,用冻裂的手掌托着下巴,东张西望咆哮一阵;能吹醒直立行走的旱獭,吱吱叫着刨开洞口的冻土,嗅着青草芽,在风中立起发出呼啸;能吹醒墨石底下的银环蛇,闪着灰色环光,在呼呼的风里,几条蛇慢慢蠕动,在同一刻交尾,瞬间绕成一团;能迎来苍白的秃鹫和白头雕,在天空中顺着山架盘旋,在旋风中发出呜呜的尖啸,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底下的血迹;引来一只只猛飞的黑雕,聚着呼啸的翅膀,叼走刚刚产下的羔羊,被痛心的牧人举起锃亮的猎枪。
哈布尔的风烈烈的,像刀拂去脸上的一层皮,让明亮的眸子揉进一粒粒沙子,让你撕心裂肺掉眼泪,眼睛红兮兮的看不清什么;能吹散空中的乌云,一刹那将雪花吹得无影无踪,让封冻的河床迸裂,泛出滚滚的河水,让寒冷的冰川崩裂融化,让千年的雪崩席卷而来。像子弹一样击穿皑皑雪峰,划过一声雷鸣,让淅淅沥沥的雨打湿冰山的雪,融化成滚滚洪水,冲走冬天留下的污秽,让大自然干干净净地重生。
在哈布尔营地里,一簇一簇的雪花随风飘落,在雪落的瞬间,没有风信子,没有秃鹫和白头雕飞旋,只有母狼在雪地里嗷嗷长啸,它们循着狼崽的吱吱声,发疯地咆哮和寻食,拖着尾巴在雪地里呼哧呼哧飞驰。
雪花飘零的时候,温暖得没有一丝风,宁静得听不出自己的呼吸,只听见刷拉刷拉落地的声音。那场飘飘然的大雪,掩埋了地上仅有的黄草,让青黄不接的牲畜找不到一粒草籽、一根朽木,又压垮了帐篷的七杆八柱,封住了山林的各个路口,让一匹匹老掉牙的狼无处躲避,让褐色公熊和黑母熊整天在雪地里咆哮,饥饿得到处寻食,路过牧人的宿营地,撞进被雪压弯的帐篷里避寒,再用毛茸茸的熊掌扒拉走绵羊,让牧人无能为力,束手无策,雪地里印出它们猩红的踪迹。
哈布尔的雪恶得要命,让人心悸和发呆。那一声来自林中狼的长啸,像一根针一样扎进牧人的心里,神经兮兮的,像浑身的经脉在痉挛。他们面对鹅毛般的大雪,唯一的是等待,等待雪停的那一刻,等待有一阵风掠过草地,把空中飘落的雪吹散,映出一丝盎然的生机,救出被雪困住的畜群。哈布尔的雪独立不羁,几天几夜,云不散雾不开,无间断的,甚至十天半月耗着,耗尽草料,耗尽畜群的体力。
在哈布尔营地里白灾依然泛滥,畜群和野生动物被大雪吞没得所剩无几,牧人哀泣,声嘶力竭地呼喊。那一场场前所未有的白灾,依然在延续,在万籁俱寂的雪夜里,发出了一阵阵嘶鸣和叫声,那是从乏弱的畜群里传来的,从封住的路口和林中呼叫的。那时,母狼在风中发出阵阵嗥叫,公熊在雪地里咆哮,时而在近处,时而在远方,可它们总是找不到畜群和牧人的宿营地。那一串串要命的雪好像遮掩了它们的视线,无法接近,无法寻食嗥叫,把它们拒之门外一样无影无踪。
牧人除了抵御风寒和大雪,还要谨慎防御狼和黑熊的突然袭击,在畜群周围设立篝火,让火嗤嗤燃起,冒起青烟,等待狼群和黑熊的出现。那时的猎枪,好像锈得不听使唤,扣动不了扳机,没有火把那么中用,甚至连一根棍子都不如。母狼在夜里偷袭畜群,牧人点起火把照亮宿营地,在纷飞的大雪里,惊跑打着响鼻来的黑熊,吓走发出嗷嗷长啸的母狼。
哈布尔的雪猖狂得要命,封住了山里的各个路口,压垮了黑糊糊的帐篷,可牧人依旧抵御着突如其来的白灾,仅仅用储备的草料抵御风寒,抵御一场大雪的积压和覆盖。在北方牧人的眼里,白灾虽然给草原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但能给大地带来无限的生机,大雪过后,等待天晴阳光照耀,一次次融化了被压的积雪,草原和群山依然生机勃勃,焕发出生机。哈布尔的雪哺育了千千万万个生命,灌溉着古老山川里的一草一木,危在旦夕的畜群和野生动物渡过了生死难关,培育出最顽强的生命力,这是草原的新陈代谢,大自然对生物的挑战和淘汰,是哈布尔季节遵循的规律。
牧人畏惧前所未有的白灾,可深思熟虑的是哈布尔的黑灾。在草原和群山遭遇了一场场白灾后,就开始蔓延青黄不接的黑灾。牧人所谓的黑灾,就是大雪积压后不久,一阵风吹着封冻的河流,吹化了雪域的千山万壑,崩裂了沟壑里封冻的冰床,在冷飕飕的寒气里裂开,被突如其来的洪水瞬间淹没。那一阵呼啦啦的风掠过山冈,吹飞了峰顶上的积雪,伴着没有一滴雨露的雷鸣,吹塌了千年的雪峰,卷来雪崩,眨眼将一座座山冈掩埋。
在哈布尔营地里,等待的是一股股干裂的风,没有一丝飘落的雪花,炽烈的太阳把山川和草地晒得发黑,冰川和河流融化,雪线不断上移,泉眼干涸,草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干旱。那时,在黑糊糊的草地上,没有青草可食,母羊产后严重缺奶,没有充足的奶食,羔羊被寒气吞没的黑灾夺取了生命。一头头花白、黑茸茸、褐色乳牛在寒风中耗着,凭着顽强的内气与干旱抗衡,在风信里产下犊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在干旱的土地上刨挖土坯,寻找草根。一匹匹踏破草皮的骒马,咚咚地踩响山冈,带着饥饿疯狂的马驹,不停地在风地里奔跑,“嘶――嘶”地从风中嘶鸣,瘦骨嶙峋地去寻找水源和草料,泪汪汪地挣扎,在发疯的饥渴中失仔。哈布尔的黑灾,会悄无声息地给牲畜带来灾难和不幸。在血与火的生死关头,牧人从入魔般的黑灾中,拯救乏弱的生灵,战胜灾害,为草原赢得光明和幸福。
在草原腹地游逛,我不由得想起走风漏气的宿营地,被风猎猎的吹呼,被雪刷拉刷拉的掩埋,风咯吱吱摇响房杆,雪压垮了黑糊糊的帐篷。我心底依然泛起一丝丝波浪,像骑着银鬃马星夜疾驰,风雨无阻,像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听着轰轰的雷鸣,划过苍穹,驰向远方。哈布尔营地像一块烧红的铁板,嗤嗤地烙在我心里,像听着烈性的骏马,在彻夜难眠的夜半嘶鸣,在万顷哀伤的草地里,打着惊天的喷嚏,在风中喷出一股一股的哈气,让人心碎。
哈布尔赋予了牧人最顽强的生命力,赋予了牧人最高贵的平和,为草原赢得了高尚的气节和品格,赢得了纯粹的人性和道德。没有经历过哈布尔的牧人,不会知道,草原是酷烈的,大自然是无情的,就不会爱惜崇山峻岭的一草一木,不会珍惜大自然的生灵涂炭。没有哈布尔凛冽的风,就没有大地万物的苏醒;没有哈布尔降落的雪,就没有青草和树木发芽的机会;没有雪崩的呼呼飞卷,没有翻滚的洪水冲洗春天的污秽,无可展现出一个干干净净的草原,给人们带来绿意盎然的无限生机。
我万分吝惜,牧童的时代远离我们而去,仿佛在远古的群山间阵阵回荡,像一抹雨后映出的彩虹,闪着金光瞬间消失。在宿营地的沟洼里,传来汪汪的吠叫声,牧羊犬扯着铁链哗啦啦碰响,乳白唇里喷出白气,我居然打着惊天的呼噜,没有听到狗的吠叫,没有听见母狼嗷嗷嗥着,和黑熊打响鼻咆哮的声音。那股风呼啦啦吹来,将我苍黑的长发吹立在草丛里,雪刷拉刷拉落在我脸上,可依然没有惊醒我。一股风轻轻掠过草地,我在风中灿烂地笑起来,风不停地吹,几片雪花又落在我脸颊上,被额头的热气融化,我依然呼呼鼾睡,像永远睡着一样,脸颊里透出火红的颜色,像朝霞映出千万道光芒,闪着金光飘向了天际。
选自《裕固族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