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余学琴何必太正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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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宏 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著名音乐美学家，音乐心理学，教育学家，现任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

五、教育结果问题

在学琴教育中，家长到底想要什么结果？这是一个学琴教育的根本目的问题。抓住了学琴的根本目的，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不言自明。如果家长已经忘了让孩子学琴的初衷，或者从来就没有想明白过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学琴，那么我现在就替家长概括一下：对于98%没有让孩子将来从事音乐演奏专业想法的家长来说，你让孩子学琴的目的，应该是通过学琴热爱音乐；通过音乐热爱艺术；通过艺术热爱生活；通过生活体验人生的幸福；通过艺术教育，提升孩子的感性素质，为孩子的人生幸福增色添彩；通过艺术教育，提升孩子的感性素质和感性智慧，为孩子走向事业的成功增添实力。

如果家长同意这样的学琴目的，希望有这样的教育结果，那么显然，保护学琴动机就是车，需要保；坚持规范化要求就是卒，应该丢。车与卒两全其美固然好，但是，当我们不得不二择一的时候，孰轻孰重，我想，不需要我下结论，家长与老师都会有正确的选择。

特别是当把第5个因素“教育的结果”与第二个因素“职业目标”叠加考虑时，当业余演奏既不需要演奏那么难的作品，又没有必要演奏出那么高的水准，而正规化的要求还要付出过高代价――导致孩子失去学琴的兴趣与乐趣时，家长与老师都会明白――“业余何必太正规”就是正确的教育策略选择。

鉴于以上5个因素的综合考量，我们再来看教育的策略问题。

六、教育策略

孩子学琴，别提那么多、那么严的技术动作要求，点到为止。孩子能做到，就去做；做不到，或者再要求就会产生挫败感、痛苦感时，就别再严格要求――让孩子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演奏好了。

把活动的快乐、享受演奏的成就感、享受音乐、热爱艺术、学琴教育持续到初三毕业，作为学琴的第一要务，切不可为了正规化的要求，破坏了孩子学琴的兴趣、乐趣。

如果孩子不想从事音乐专业，特别是孩子的天赋不高、学琴的动机水平不高时，要坚决放弃过于正规化的学琴要求――就像孩子在学打球、学游泳，我们唱卡拉OK一样，以快乐为核心，防止学了一门技术，恨了一门艺术；如果孩子想从事音乐专业（前提是要先看看孩子的天赋是否足以支撑其走专业道路），或者孩子能够胜任愉快地掌握动作规范，不致为了掌握规范而产生痛苦与厌学的情绪，那么就按正规化去要求好了。

教育者，需要有权衡的智慧：到底是降低正规化的要求，从而让孩子快乐地学琴，实现我们最终的学琴目标，还是恪守正规化要求不放，这是需要老师的经验与智慧的。但是无论如何，老师与家长也不能以导致孩子厌恶学琴为代价，去追求正规的技术规范。

生理机能问题

许多人都注意到了，类似于霍洛维兹、郎朗这样世界上最伟大的演奏家，他们的动作一点都不正规。这又是为什么呢？这就是规范（虽然“正规化”一词不限于技术，也包括对音乐的高规格要求，但是通常主要是指技术动作的规范）的目的问题了。从本质来讲，规范是为了保障良好的演奏控制，以尽量提升肢体效能为目的的肢体姿态与动作要求。注意：规范与音乐质量没有直接关系，与运动效能有直接关系。即规范的目的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提高身体动能的效率。但是，有的演奏家身体机能特别强，即便在很别扭的姿态下，仍然足以拥有良好的演奏控制；即便在大量动能浪费的情况下，仍然足以完成最难的技术要求。对他们来讲，超强的先天机能所带来的充裕的巨大动能，使他们根本不在乎那点不规范所带来的动能浪费。比如，以钢琴演奏为例，折指将带来触键速度的降低与力量的损失，但是以霍洛维兹手指的机能所拥有的发力速度与力量，足以弥补折指带来的那点力量与速度的损失，因此，即便他的手指“很不正规”，但是一点不妨碍他拥有世界上最漂亮的音色与最精妙的声音控制。以霍洛维兹那么僵的肩与手臂的状态，在演奏类似于《卡门变奏曲》《拉赫马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这样超难的作品时，一般人可能早就酸到抽筋甚至肌肉劳损了，但是霍洛维兹似乎丝毫不需要上肢的力量，单凭小臂、手腕与手指这些小肌肉群的力量，就足以演奏世界上最难的作品。由于天赋极高，机能极强，所以他们虽然没有很规范的技术动作，但是仍然不能阻止他们成为伟大的演奏家。

特别是由于每个人的生理结构存在着差异，而长期的练习往往会导致形成自身最自然、最舒适，对于个人而言是最合理的演奏姿态。而这个因人而异的姿态，往往也是“不规范”的。我当年就有个学生，由于指甲生长点突出在指尖前面，指尖一站起来，就会撞指甲，因此，她只能采取把指尖放平了弹这样看起来“很不规范”的手型。但是，学了几年琴后，她自己发展出自己的发力模式，有非常漂亮的声音。这些例证，似乎从另一个方面也说明了“规范”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重要，特别是不需要那么严格地恪守一个僵化的要求。

（世界上最伟大的钢琴家霍洛维兹佝偻着腰、屈着的手臂、勾着的小指、下塌的掌指关节，从“正规”的钢琴教学来看，都是“很不正规”的。）

（郎朗童年练琴时的图片。请注意他的手型与手指―实际上这样的手型在郎朗现在的演奏中也经常会见到。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在网上看他演奏的视频，注意郎朗的手型有多么“不规范”。）

最后我要特别指出的是：各位家长与老师，我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如果我们把保护孩子的学琴动机作为第一要务，而不是要把正规化作为第一要务，那么当孩子学琴很愉快的时候，孩子的技术潜能，反而会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而如果破坏了孩子的学琴动机，则会使孩子早早终止学琴，反而使孩子达不到本来可以达到的演奏水平。要求必须正规，反而演奏水平上不去；而不严守正规化的要求，演奏水而上去了。这就是学琴教学中正规与不正规的辩证法。

我认为，在目前中国业余学琴教育存在的种种问题中，过于专业化倾向是最严重的问题，是导致“学琴苦”“孩子不爱练琴”等等问题的根源之一。这种过于专业化的学琴教育，非但达不到家长所期待的专业化水平，反而会导致过高的教学成本的投入，产生教育资源、生命资源的浪费，破坏了孩子学琴的动机，甚至造成“学了一门技术，恨了一门艺术”的恶果，最终偏离了家长让孩子学琴最终想要达到的目的。更严重的是，这种痛苦的学琴，破坏了孩子童年的幸福，浪费了孩子童年的宝贵时间，产生一生无法挽回的损失。

中华民族的每个孩子一生至少要学一件乐器（这在发达国家早已实现），学琴教育要作为与语文、数学、外语一样重要的基础教育贯穿童年与少年全程（大抵从4岁左右开始直到初三毕业）。实现这个目标的受益者不仅仅是家长，还包括以教琴为职业的广大器乐老师。但是由于从家长到老师都共同进入了“学琴就要正规”的认识误区，以致我们离实现这样宏大的教育目标还太远。这需要我们共同努力宣传，改变、更正业余学琴的状态定位。

业余学琴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正确的目标定位，根据学琴的目标定位，来调整教学要求、教学规格与状态，以可持续发展为目标，安排整个学琴的时间、标准、内容，最后实现家长让孩子学琴的根本目的。重要的话要再重复一遍：通过学琴热爱音乐；通过音乐热爱艺术；通过艺术热爱生活；通过生活体验人生的幸福；通过艺术教育；提升孩子的感性能力、感性素质和感性智慧。

附：与学琴规范问题相关因素的逻辑关系分析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