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郝思嘉没那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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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穿着花木马新款连衣裙，坐在只有电扇的狗屁教室里，听一个长得很爱国的年轻老师讲English。我前头坐了个白净男生，他叫许风客，我在暗恋他。
许风客同学高大却纤细，干净漂亮，待人有礼，成绩优秀，符合我们这个时期淌着口水的女孩子对男孩子的所有幻想。不要奇怪我为什么喜欢这样的斯文小生，郝思嘉不也瞧上了艾希礼同学吗，这是一个道理呀。或者说，在这年头找个白瑞德那一型的男生，真是太难了！
这厮是我在上英语夏令营时认识的。夏令营按成绩排座位，他第一我第二，我就这么坐到了他后头，每天面对他雪白的后脖颈发愣，不时还能偷窥到他练习的答案。
这厮只穿最一般的白汗衫也优雅得像个王子，我就好这口，没办法，这是天生的。我想，他和我姐叶小帆是一类人，乖宝宝。至于我嘛，不过是披着羊皮的狼哎。
在我决定和过去的自己决裂时，我最后一次以真实的自己填了一张同学录，张牙舞爪的字，在“最喜欢的颜色”一栏，恬不知耻写上：美色。但如果现在问起来，我会很乖很乖地说：蓝色和粉红。我和旁人说我喜欢《红楼梦》，其实骨子里迷恋李碧华血腥的爱情。
我不当演员真是种浪费。不过，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大家把我当成姐姐一样的乖孩子，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嘛。
话说回来吧，我在暗恋许风客同学。他问我英语题，我看到他本子上的英语名，白瑞德。
“你，怎么不叫艾希礼?”我睁大眼，特清纯无辜的样子。
“那你，怎么不叫眉兰？”他瞟见我的本子，绅士得要死。
哎呀，我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二
上天作证，我叶小舟不是天生的好姑娘。
从小性子顽劣，上房揭瓦也做过，趁老妈睡午觉，爬进柜子翻出玻璃瓶装的口服液，放进嘴里一咬，顿时一口血污，把老妈吓个半死。我成绩平平，长得一般，待人恶劣。但我偏偏有个十全十美的双胞胎姐姐叶小帆，她什么都要和我反着来――哎呀我真是恨她，就是她一直让我抬不起头来。
唯一让我们有共同语言的是十二岁那年都爱上了《飘》，只是她喜欢眉兰而我喜欢郝斯嘉。但也就是在十二岁那年，我决心做个好姑娘，没错，好姑娘，就像叶小帆那样的。我开始穿淑女屋的长裙，留长发，努力学习，尊老爱幼，文雅有礼貌。当大人们都夸我懂事的时候，我心里轻轻说，姐姐，你看到了吗？
姐姐，我恨你。可是，我恨的是为什么你让我恨不了你呢。
三
我发现我的钢笔和许风客的一模一样，他大概也发现了。我们不约而同换了钢笔――居然又是一样的，然后他用蛮复杂的眼神瞟了我一眼。靠，好像是我居心叵测似的。我做出落落大方的样子，继续和他“相敬如宾”。我想，他真是一个乖孩子，天天躲在家里看世界名著的那种。你看，上课答个问题，都站得这么笔直，难怪那么多女生对他流口水。
这样的男生，应该不是我的，他，属于姐姐那种女孩子。可我就是要喜欢他，在这一点上，我积极学习郝思嘉同学。
本来，我和许风客之间一直波澜不惊，如果不是那件事的话，谁也不会发现对方是一条与自己相濡以沫的鱼。
那天，我去教室早了些，门还没有开，太阳晒死人，我站在一点树阴都没有的教学楼外头发牢骚。无意中看到，二楼教室的窗子没关，嘿嘿。
谁见过穿淑女屋的女孩子爬墙翻窗的?我像只壁虎，牢牢贴在墙上，踩着每一个细细的小缝隙，哈哈，虽然几年没有练，手都生了，但老子还是轻车熟路地翻进去啦。
“功夫不错。”
我猛然转过身，像是做梦似的，许风客同学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钥匙。
我哼哼哈哈说着一些天气不错之类的废话，标准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如果你多等一会会，就不会被我看到……”许风客同学想让我后悔。
我继续哼哼哈哈迎合，无意瞥见许风客同学的眼神，不是熟悉的安宁沉稳，却闪烁着诡秘的光，似乎离群的狼，看到了同类。
四
许风客这厮想激怒我，我看出来了，凭我的智商。
他做一些毫无创意的事情来捉弄我，可是无论许同学是上课趁我回答问题抽我板凳，还是在我笔袋里放蟑螂――对了，我根本不怕蟑螂，我家的蟑螂都管我叫老大，或者他传给我一些类似恐吓信的纸条“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还装什么！”我都风平浪静，保持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坚定意志。嘿嘿嘿，许小于，看谁道行高呢。
他有次传来一张纸条，写着“叶小舟同学我喜欢你”。
我回了句，哦。继续不动声色。
但，许同学的纸条却突飞猛进前赴后继，洋洋洒洒，讲的都是他的事情。他每次都在末尾写上“看后请毁尸灭迹”。
纸条上的许风客，和现实中的，差别好大。
他也喜欢捉弄人，有次差点烧了房子；喜欢冷笑话，因此被称为空调。很自大，认为“老子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自恋狂，每天出门之前都要照碎一张镜子；座右铭是：如果有天我死了，一定是被女生看死的；喜欢吃松鼠鳜鱼(这有啥见不得人的?！)；喜欢看低档次的侦探小说；最大的心愿是做个英俊的混混。(为什么在混混前要加这样一个愚蠢的定语?)
哎，还有好多好多，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渐渐我觉得再伪装下去，真的是多余嘛。
在他写来第21张字条后，我回了一句话：告诉一个不熟悉的人，不怕么?
他很快回过来：我们是同类嘛。
呵呵，同类，好温暖的字眼，老子都要被感动了。
原来，我心里暗恋的艾希礼，摇身变成了白瑞德吗?不过，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吧。
五
我和许风客，一丘之貉，终于同流合污，成了乌合之众。在外人看来，我们是多么纯洁优秀的小绵羊啊。背地里，我们却撕去羊皮，满脸“桀骜”和“肮脏”。
我们是好学生，就明目张胆地跷课，午后走在宁静的街道上，说着动人的冷笑话，互相挖苦、放肆地笑。
我说你怎么这么白啊白得不像个男生，他说叶小舟你怎么这么黑啊总像是没洗干净似的你爸妈造你的时候是不是没开灯啊你说这多划不来啊为了省一时的电费浪费一辈子的水费……
有时候矫情，我就说，我们都是被现实抛弃的孩子，彼此温暖。他却说，我们是屎壳螂进了茅厕。
他告诉我，他父母为他牺牲了很多，父亲以前开车撞死过人，举债让他上了最好的学校。他们想要一个很优秀很拿得出手的儿子，所以，他一直在努力着。
他叫我郝思嘉，我叫他白瑞德。我们是一对小混混哦，嘿嘿，一对，一对!
好久没有那么开心过，好久没有这么真诚地笑过。上苍对我真好，给了我一个臭味相投的白瑞德，使我这并不漂亮的郝思嘉，从此不再孤单。
有天，他把手突然放在我头发上，仿佛我是一个孩子。
“想，变回去玩玩吗?”
“哎?”我没听明白。
“就是……放心啦，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的。”
这真是诱惑人的想法！
“好！”
于是，我把辫子拆了，扎起帅气的马尾。我的衣服几乎都是裙子，风客同学就把他的格子衬衫借给我一件。我开始大步流星走路――连他都跟不上。在饭桌上突然忘形大笑弄得女生们像看外星人一样看我。我上课开始闹老师场子，长相蹉跎的英语老师一连几声“NO！NO！你真的是之前那个叶小舟同学?”
“不是不是!我是郝思嘉哎！”我得意洋洋，瞥见许风客，对我竖起一个“V”的手势。
女生黏着我问问题，我不再像平时那样耐心，实在点拨不透我就说“猪头啊你。”从没见过我大声说话的女生立马眼泪汪汪――真会装纯情喔。
晚上在寝室，我开始说冷笑话，从企鹅和北极熊的故事一直说到番茄在路上摔了一跤成了番茄酱，这些冷笑话成功为我们节省了一夜的空调费。
那些日子，我遵从许风客同学的指示，在基地横行霸道犹如螃蟹。
夏令营结束时，结业任务是排英语话剧。我们当仁不让演了一出《乱世佳人》，不过只有我们俩，白瑞德和郝思嘉。
许同学，他用标准的牛津英语对我说，“郝思嘉，我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了解你还能爱上你的男人。”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只恨我这郝思嘉一点不漂亮，我说过了，我不好看，而且，也没有郝思嘉的妩媚，正如许同学所说――“有史以来最蹉跎的郝思嘉。”
分别的时候，我没有要他的联系方式，他也没问我的来着。
也许这样也好，我们都是逃避现实的鸵鸟，只知道把脑袋埋进沙丘。
许同学说，他是为了自己的父母，而我呢，我是为了谁啊’
六
初中毕业，我去参加外语学校自主招生考试。外语学校是我和姐姐儿时的梦想，名校喔，连续四年都包办了省文理科状元。不过嘛，我突然想到――这里美女如云，我这样好像不好混唉。
那天在考场外面，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白汗衫的高个子男生；中我打招呼――竟然是许风客同学。我从没想过还会再见到这个人，装作不认识他。
可偏偏，又在一个考场，彼此躲闪对方目光，唉，我们依然是纯洁优秀的小绵羊。
在外语学校辉煌的草地上焦急等待结果――这个对我真的很重要。但我觉得我没发挥好，结束铃响起才发现自己没涂答题卡，一切那么匆忙。
许风客看我一脸焦急，马上发挥他毒舌特长，“你肯定离录取线只差一分。”我瞪他一眼，没心情和他抬杠。
广播里开始报录取名单了。有许风客，可一直等到最后，我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我顾不得用“都是你个乌鸦嘴”的眼神去凌迟他，而是飞奔向新贴出来的还热乎的成绩单，我不信，肯定错了，肯定错了！
叶小舟，八十四分。
录取分数是八十五。
我惊讶地站在那，大张着嘴，直到耳畔响起：“你难道想把它一口吞下去?”才慢慢合上，随即，眼泪啊，就狂奔出来了。
七
许风客同学被吓到了――“我从不知道你叶小舟身上也有泪腺这器官的啊。”他一路安慰我，可等车的时候，我还是躲在站台后面，眼泪止不住。
“叶同学，车都过三趟啦！”
我对他说：“你不知道这对我多重要！我一定要上外语学校的！”
“有什么非要读的理由嘛?”
突然，我脖子上的挂坠松了，摔到地上，那是一个心型的盒子，里面有――
许同学捡起来一看，“好漂亮呀！谁啊这是！”
我一把抢过来说，“是我姐姐!我那个乖巧优秀的姐姐！我那个发誓非外语学校不读的姐姐！我那个人见人爱的姐姐叶小帆！”
“不是吧。这么俗套的事情落到你身上?优秀的姐姐平凡的妹妹――别告诉我你就是为了证明给你姐姐看才考外语学校的，不是你的风格嘛。”
唉，他不会知道的。我也不会告诉他。
不过，许同学做了件很男子汉的事，他也不上外语学校了，他豪气冲天地说：“你上哪我就上哪!总有一天外语学校会为了痛失我们这两个英才而泪流成河！”
“为什么跟着我?”
“白瑞德，不跟着郝思嘉还能怎么办。”
哎呀哎呀，许同学，这就算你对我的告白好啦。哼哼，不漂亮的郝思嘉，也找到属于自己的白瑞德了，真是皆大欢喜花好月圆！！
八
万万没有想到，上了高中，一切改变了。
我亲爱的白瑞德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那些男生身旁的女生，一个个都漂亮得像玻璃娃娃。我曾听到其中一个男孩背地里说，长成这样还好意思称郝思嘉，真不知道风客什么眼光。
我一直很自信，虽然没有郝思嘉那么漂亮，但世界上只有一个郝思嘉嘛，他是白瑞德，就不会离开我的。
可是，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是在那天，许同学对我说，叶小舟，我们分开吧。我喜欢上别的女孩子啦。
可是，为什么呢?
她很漂亮，是外语学校的。而我，英雄本色嘛。许同学说得大言不惭。
我轻巧地点点头，说，好的。转身离去。
郝思嘉，是从来不哭的。只有当白瑞德离开她的时候，才有了那几滴难得的眼泪。可是，许风客，他到底不是我的白瑞德。或者说，如果郝思嘉不那么漂亮，白瑞德也就不会那么那么喜欢她吧。
我怎么忘了，《飘》里的白瑞德，是很看重容貌的呀。
不久，许风客转学了。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的嘛。
清明时节雨纷纷，我去墓地看姐姐叶小帆。她走得那么早，只有十二岁，一场俗套的车祸带走了她。本来不是她而是我，但在关键时刻她推开了我。咳，她真是死得太不值了。
我看着墓碑上她稚嫩清秀的脸，说，叶小帆，对不起，我没有考上外语学校，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去那里。对不起，我没有考上，你千万千万不要怪我啊。
可我还是恨她，为什么要替我去死。她走后，为了安慰所有人，我开始学习她，我想，她的生命应该在我身上得到延续。我不能自私，只为自己活着，我开始为她活，渐渐的，为许多人活。
我又见到了那个男人，他和许风客同学长得多像啊，年轻时候肯定也风靡小女生群。
“许叔叔，你又来看我姐姐了。”我冲他礼貌地笑。
这个男人，就是当年那场车祸的肇事司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许风客同学亲爱的爸爸。
他脸上还有悔恨的神色，说：“小舟是大姑娘了，越来越像你姐姐了。”
但我知道，他是不愿看到我的，我会让他想起那个惨死在他车轮下的女孩。
而这，风客他，也知道吧。
原来，原来，我终于明白，就算郝思嘉没那么漂亮，白瑞德还是会对她一如既往，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