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通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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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城
七零一早就收拾行李，挤上了去往武汉的火车(七零出生于1970年，他爹就取名七零)。列车上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一帮人在“斗地主”，鞋脱了架着臭脚抽着烟，一看也是进城务工的。七零是站票，跟他们讨好地笑了笑，把包往地上一垫就坐在上边。他就这样一摇一摇地进入梦境，梦见自己赚了很多钱，正大包小包地给家人买礼物呢。几瓶好酒是给爹的，鞋子是给娘买的，运动装是给儿子的。突然传来一声粗重的喝令：“查票，查票了!”七零一激灵，赶紧掏火车票，可越急越找不着票。上车的时候还放口袋了呢，这……难道掉了?列车员板着脸说：“赶紧补票去吧!别做样子啦!”七零涨红了脸，总算抠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火车票。
柱子的地方太难找，几辆摩的像苍蝇一样跟上来，七零没来过武汉，人可不傻，一路打听找到柱子的门面儿。柱子不在家，柱子媳妇儿正在接电话，好像有生意来了。匆匆忙忙打过招呼，柱子媳妇儿就让弟弟小吴带着七零去干活儿，听说是一家住户厕所堵了，小吴带上一台机器，和七零一起出发了。这家住的可真高，整整十六层，小吴说电梯是有，可城里人不让进，因为咱干的活儿太脏太臭，所以要从楼梯上。主家开了门。小吴赶紧套上鞋套，七零也学着套了鞋套，进了卫生间。这卫生间装修真是豪华，七零心想，城里人真是讲究。自己家里睡的那屋去年刚装修。跟这卫生间的豪华没法比。
小吴把机器通上电，弹簧一样的管子伸进厕所，弄了十几分钟，还是没通，卫生间一股恶臭味。小吴说：“看样子。得用手掏了。”小吴把袖子挽到胳膊上，从管道弯头处掏出了一包卫生巾，一只袜子，七零惊讶地看着小吴沾满大便的手。这个过年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吴老板在城里干这个呀!把卫生间清理干净之后，主家很爽快地给了200块钱，并且再三感谢，还给了小吴一张名片。中午小吴和七零要了两个快餐，七零闻到小吴的手上那股味儿。肠胃翻了起来，实在吃不下去，小吴满不在乎大口吃着快餐里的肥肉。
当晚，柱子媳妇弄了一桌子菜，算是给七零接风，柱子和七零是表亲。柱子理了一个板寸头，一身的肥肉，一看就是老板的架式。一瓶二锅头很快见了底，柱子拍着七零的肩膀说：“七零哥，你跟着我好好干，我保证今年让你赚个盆满钵满!”柱子爹走得早，所以家里穷，在村子里备受歧视，柱子14岁就干上了泥工，由于他脑袋瓜子灵巧，跟着别人早早跑到武汉来找工，现在是富得流油。去年春节回家，镇长都跑去跟柱子拜年，柱子开着小车给七大姑姨捎了不少礼物，让村里人眼馋不已，都想跟柱子去找工，柱子一概不要，只点名让七零去。七零这人老实，肯干，不怕吃亏，经常被村里人取笑，可柱子说这就是赚钱的条件。
二、赚钱
七零跟着小吴又干了好几天，绕着江汉区跑了七八趟。七零读过初中，在家就听说过武汉是一个藏龙卧虎地方。汉正街也格外繁华，可就是没时间欣赏。七零觉得柱子真是一个人才，好像没有他不会的活儿。管道疏通、水电安装、家政服务、家电维修、木工装潢、空调维修，特别是空调维修，柱子简直就是无师自通。这一天天的票子哗哗地流进来，小吴说：“这些都是我姐夫自学的，当时我们来的时候可什么都不会，揽下活儿做不了就包给散工做，有时候做得一塌糊涂，有时候把人家材料弄坏了还得赔钱赔笑脸，没办法只好自己学着干。回收几台旧空调，找几本书看一看自己就修上了。实在做不了的事情就还是包给别人做，一来二去的，许多老客户相信柱子，愿意给我们做。”
小吴又带着七零去通管道，一看堵的这样儿，小吴跟主家要价350块。主家说只能给200，小吴拉着七零扭头就走，主家赶紧跟上来说：“要不，我们都让一让，300块好了。”小吴让主家出去，说卫生间味儿不好，主家一拉上门，小吴往下水管道里掏，掏出一条内裤扔进垃圾袋，小吴从包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又塞进管道里。七零问：“小吴。你这是干什么?”小吴笑而不答，坐那儿抽了半个小时的烟，打开卫生间的门对主家说：“你这卫生间堵得真厉害，管道老化了，可能管不了多久还会堵。”主家挠挠头，追上来问小吴要了一张名片，说下次堵了再请师傅来。
果然不出所料，还没到半个月，那家又打电话来请小吴和七零去通管道。小吴坐在那儿叫七零去掏，掏出了一个烂苹果，七零觉得奇怪，主家那么有钱，会在卫生间吃苹果吗?水龙头也坏了，小吴说换一个80块，主家觉得这二位师傅技术真好，一来就手到病除，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小吴重新换了一个半新水龙头，把旧的拆下往包里一扔，打道回府。七零还是有点不大明白，问小吴：“我感觉你上次在人家家里做了手脚，为什么你说堵就会堵?”小吴哈哈大笑：“真是长了见识啊，我上次就往他们家管道里塞了个苹果，时间长了就腐烂，你说会不会堵?”
七零说：“可你这不是坑人吗?咱们做这事就好好做，不能害人啊!”小吴有点不高兴：“你知道什么?这小区都是有钱人，开着大奔住着别墅的老板，不在乎这点小钱，不坑他们坑谁?他们家水龙头还会漏水，我告诉你，这些事儿别到处乱说!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叫用脑子赚钱!”七零晚上怎么也睡不着，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这事儿要不要跟柱子说?也太缺德了，不管人家多有钱，可咱们得凭力气和良心赚钱啊。
三、意外
柱子听了七零讲的事儿，指着小吴的鼻子大骂一通，两人分道扬镳，小吴看了一眼七零恨恨地走了。柱子领着七零，亲自上门给主家道歉，主家听了这事儿沉默许久，跟七零说了一句话：“兄弟，你是一个老实人，以后我们这儿的事我还请你做。”七零聪明勤快肯干，一些维修的事情现在都可以摆平，只是晚上老做梦，梦见媳妇儿和儿子。要不是儿子读重点高中急需要钱，七零也不会出来找工。媳妇儿在家里喂猪养鸡种田，非常辛苦可是赚不到什么钱。七零就想把媳妇儿接来做家政，柱子两口子听了满口答应。
七零嫂接了七零的电话，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卖了猪和鸡，田地托了人种第二天就赶往武汉，正好上午有一个家政的活儿，柱子媳妇儿就带着七零嫂去了。两个女人有着唠不完的话，地板要拖，大厅的玻璃要擦干净，下面的玻璃擦完了，上面的要爬梯子才够得着，柱子媳妇怀着身孕不能爬高。七零嫂二话没说就上去了，昨晚在火车上一晚没睡，刚下火车没休息就干活儿，七零嫂感觉自己站在梯子上的双脚在发抖。梯子瞬间倒下来，七零嫂脑门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七零和柱子匆匆赶到医院。CT拍出来了，七零嫂轻微脑震荡、右肘骨折，要紧急住院。柱子从包里掏出2000块钱交了住院押金，七零嫂自责地哭起来：“都怪我没用，连个家政都做不好，还要花这么多钱!”七零抱着七零嫂，难受地说：“不怪你，不怪你，只怪那梯子不结实!”主家托人送来500块钱就走了，七零觉得主家也算不错了，他知道责任不在人家那里，梯子没事非常结
实。七零依然奔波在江汉区，上午刚拆了三台空调，下午又挑了半天的砖。晚上跑到医院看望七零嫂，七零也感觉体力有些不支。
住了三天院，七零嫂坚持要回去，说医院费用太贵，现在自己没事了，赶紧找活儿干。到周末又该给家里打电话了，儿子在学校得了三个优。重点班的班主任听说了儿子的家庭条件，决定帮他申请贫困学生补助。爹娘的身体都还行，电话里问七零好不好?七零说还行，一天可以赚到百把块钱，比在家里强多了。七零嫂的事儿没告诉家里，怕爹娘着急、怕儿子学习分心。七零和七零嫂拚着命地干活，目前的唯一目标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儿子供上大学。
四、生存
七零嫂还没伤愈就跑送广告，所谓广告就是城里人说的“牛皮癣”，一张小纸印着小灵通号码和服务项目，撕开背胶往墙上一贴就行。还得躲着城管的检查，有点类似地下党贴标语，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有些住户住得太高，七零嫂上楼梯是两格一跨，每天重复着爬楼送广告的事儿，一次被保安当作小偷审了半天才放掉。第二天有人打电话给七零，说是有活儿请他干。七零兴冲冲地跑过去，当场就被戴大盖帽的城管扣着不让走，要么罚款要么除一天“牛皮癣”，七零除了一天“牛皮癣”。觉得真是对不住城里人。一个老乡在网络上帮他登录了家政服务公司广告，七零以后就只送名片不贴广告了。
七零嫂是一个农村女人。女人就喜欢唠叨。晚上就跟七零说：“咱也单干吧，你看那天家政做的事情得最多，只得了80块钱，主家给了柱子媳儿300块呢!”七零说：“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总觉得柱子两口子对我们不错，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分开单干总觉得不够义气!”七零嫂天天就跟七零闹，一定要分开单干，七零就找柱子商量这个事儿。柱子没在家，听说是有两个老乡出事儿了。疏通一家单位的化粪池时一氧化碳中毒掉下去了，他弟弟下去拉他，两兄弟瞬间双双毙命。政府最后赔了两兄弟30万人民币，留下两个寡妇和尚未成年的儿女。火葬那天，所在的老乡都停下手头上的活儿，自愿跑去跟两个去世的老乡送行。
柱子答应了七零单干的要求，并且告诉七零，如果有做不下的活儿，还可以打电话给他，柱子随时可以帮忙。七零接的都是别人不愿意干的重活儿、苦活儿。实在没事的时候，跑到工地上打散工，挑砖和泥，七零嫂就帮人家做家政。搞卫生，两口子天黑了相约回到那破旧的出租屋。七零嫂到市场买了几斤最便宜的肥肉，城里人怕肥胖所以不吃肥肉。又买了一个鱼头和一些熟菜，打了几斤散装白酒。今天是七零生日，得好好庆祝一下，晚上柱子两口子也来了，大家喝着酒讲着家乡事，一身的疲劳就着劣制白酒喝进肚子里。
五、回报
七零依旧穿着满是污渍的衣服，穿行在江汉区的大街小巷。挤公车的时候，七零看到的是捂着鼻子的女学生和其它人鄙视的眼神。七零转过头看着窗外，一排排电线杆干净整洁，看不到“牛皮癣”，七零觉得很舒畅。七零斜眼看到一个镊子正伸进旁边女人的坤包，七零大喊一声：“有小偷……”顺势用有力的双臂抱住小偷，公车上面瞬间骚动起来，一把冰凉的匕首扎进七零的背部，一刀、两刀、三刀……七零终于松开了手，瘫倒的那一刻，听见有人说：“这个乡下人真傻，又不是自己丢钱包，这么玩命!”
七零伤愈出院了，许多认识不认识的城里人都来看他。当地的报社也报道了农民工见义勇为的事迹，七零成了老乡当中的名人，只是耽误了太多的活儿。丢钱的女人带来老公，送上鲜花还有红包。七零让七零嫂拿着鲜花，退回了红包。得知七零的情况之后，丢钱女人的老公递上一张名片，并拉着七零的手说：“大哥，我是福缘来小区的物业经理，以后我们小区的水电维修包给你了，每个月5000块，有事儿你随叫随到，没事儿照开工资!”七零疏通了无数条城市下水管道，清理出来的金银首饰贵重物件都交到管理区，坚持给当地的孤儿院、敬老院免费维修水电。那一年评上的“十大杰青”当中，七零是唯一的外乡农民工，七零觉得武汉的阳光格外温暖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