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外》: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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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奥尼尔，1936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被誉为“美国的莎士比亚”，其成名作便是创作于1918年的《天边外》。这部戏剧虽然是一部现代主义作品，但其字面意义却是非常的清晰，因此很容易概括出它的故事情节，因此，不妨尝试一回“裸读”――不借助任何文献资料，只凭借自己的直觉和阅历来理解这部作品，于是，读者很容易从戏剧中发现“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的警示。

戏剧的主人公是两个青年农民：哥哥安朱和弟弟罗伯特。他们虽然是一个爹妈所生，但性格的差距却很大。罗伯特读过一年大学，喜欢看书，喜欢做梦，而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航海、旅行以及探寻天边之外的世界――在西方文化中，探寻遥远未知的世界似乎是一个悠久的传统，因此说，“天边外”也是乌托邦的另一种表述。安朱只读过高中，他喜欢种地，不喜欢读书，用他自己的话讲，假如自己一边读诗一边耕地，牛跑了都不会知道。兄弟二人对对方的秉性也非常了解和尊重，安朱对罗伯特说：“弟弟，种田不是你的天性，你觉得农场太小了，你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罗伯特对安朱说：“哥哥，你才是爸爸的骄傲，我们家族最正宗的后代，因为你跟土地有缘分，你自己就是土地的产品。”

罗伯特做好了航行的准备，这一去什么时候回家、能不能回家都是个未知数。因此，他临行前找到自己暗恋已久的同村女孩儿露斯倾诉衷肠：“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是我觉得我必须告诉你，现在没有什么关系了，因为我要走得那么远，也许永远不回来了，因此，我必须要告诉你，我爱你，可是我也知道，你爱的人是我的哥哥安朱。”

让罗伯特没有料到的是，露斯告诉他，她也一直爱着他而不是他的哥哥。罗伯特就问：“既然你爱我，那为什么总是和我哥哥在一起呢?”露斯解释道：“因为你总是在看一本破破烂烂的书，不理我，还有我在想，你读过一年大学，自以为有学问，根本看不上我。”

当误解消除后，露斯祈求罗伯特留下来，罗伯特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露斯，他安慰自己说，我要去天边外寻找的那个东西一定是爱情，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去天边外寻找了，因为我已经在眼皮底下找到了。

当天天念叨着“好男儿志在四方”的罗伯特突然宣布留守家中的时候，他家人还真有些不太习惯：这改变得也太快了吧。更让众人惊诧的是，原本立志做一个农场主的安朱站出来说：“既然弟弟不出去了，那么我就代替他去吧。”家人都知道安朱是因为他喜欢的露斯和弟弟在一起了才做出这么冲动的决定，劝他三思而后行，但是安朱去意已决。

长话短说，三年过去了。罗伯特的生活如何呢?答案是一团糟。他经营的农庄已经破产，正准备抵押出去：他的岳母对他极为失望，愤愤地说：“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一块种田的料，要是安朱在这里就好了”；他请的工人因为觉得跟着他没有希望，也辞职而去；他的妻子露斯也终于忍受不了他，向他埋怨说：“跟你过日子真是难受，你以为你读过大学就了不起啊，整天看什么书，农活也不会干，嫁给你真是倒霉，只怪当初一念之差，要不是被你念的诗歌给弄糊涂了，我才不会嫁给你呢!嫁给你一个月后，我就后悔了，我现在才发现，我爱的人是安朱，要是他回来就好了。”

安朱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他过得怎么样呢?他学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做生意。是的，他不是去航海，他对弟弟所向往的天边外的“神秘”和“美”并不感兴趣。后来他既然没有机会种粮食，那么也必须做点和粮食有关的事情，那就是做粮食生意。他曾经做过短暂的百万富翁，但随即一贫如洗。现在，他被迫回到农庄后，又想着立刻返回纽约再把钱赚回来。

戏剧中塑造了三个失败者，可是他们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呢?其实就是人生选择的错位。罗伯特是一个知识分子、一个诗人、一个思想家和一个幻想家，他向往天边外的原因是他想寻找一种超现实的、艺术性的东西，而不是他哥哥所猜想的做个百万富翁，因此，他最适合从事的职业是写作、冒险和艺术。可惜阴差阳错，他因为一个诗意的选择――爱情，从事了一份并不诗意的工作――种田。而一个具有艺术气质的农民注定是一个失败的农民，用安朱的话说，这个“农民”生来不是种庄稼的人，因此哪怕尽了最大的努力，也不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安朱，一个天生的农民，一个实干家和现实主义者，因为一个现实的原因――不能和露斯结婚，离开了他其实不想走，其实还想留的家乡。他不是带着审美的心态去旅行，而是带着出气和发财的目标去行走。买卖粮食的职业虽然和种植粮食有些关系，但毕竟不是他的老本行，也不符合他的性格，因此罗伯特说他是三个人中最大的失败者：一个庄稼汉，拿着几张纸条在小麦交易市场里赌博；一个生产者不再生产，却在拿着自己喜爱的东西投机倒把，这无疑和一个读书人不读书，却跑到市场上倒卖盗版书籍或者一个作家不搞创作，却跑去写地摊小说没有两样，都是在邪路上越走越远。

罗伯特和安朱都是有相当追求、才华和能力的人，为什么最后都生活得一塌糊涂呢?罗伯特天生是艺术家的材料，但他不是种田的材料：安朱天生是种田的材料，但他不是做艺术家和商人的材料，如果罗伯特去做艺术家，安朱去做农民，这叫做“天生我才必有用”；可是种田的是罗伯特，做冒险家的是安朱，这就叫做“天生我才必无用”，故两个人最后的生活都一塌糊涂。由此看出，一个人在做职业规划的时候，在能够自主选择的情况下，尽量选择适合自己性情，能够发挥自己特长的工作是多么的重要。

不过，也有人认为这个世界上是存在全才的，比如卡莱尔就觉得，在真正的伟人身上，往往同时具有政治家、思想家、立法者、哲学家的品质，譬如说，像米拉波那样的政治家、像拿破仑那样的军事家，只要他们愿意，同样可以成为伟大的作家。像莎士比亚、彭斯这样的文学家，假如时代需要，做其他行当也一样可以登峰造极。这些英雄们之所以只以一种面貌出现，不是因为他们只有一种才能，而是因为他们所处的世界当时只需要他们展示其中的一种才能。拿破仑能否写诗，莎士比亚能否从政，这的确值得怀疑。就算卡莱尔的观点是正确的，也不可以作为我们普通人的从业信条，因为我们不是天才，更不是全才。

在戏剧中，因为选择失误而导致生活糟糕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露斯。后来的故事证明，最适合做露斯丈夫的是种田的安朱而不是思想家罗伯特。可是露斯为什么最初选择了罗伯特而不是安朱呢？是因为初恋不懂爱情吗?还是因为少女不懂得生活的酸甜苦辣?其实在世界文学中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那些有点学历、有点幻想、有点不切实际、有点文学素养和诗人气质的男青年更容易成为女性倾慕的对象，比如路遥《人生》中的高加林、司汤达《红与黑》中的于连、歌德《浮士德》中的青年浮士德、托尔斯泰《复活》中的聂赫留朵夫、哈代《德伯家的苔丝》中的安玑・克莱、《复活》中的丁梅斯代尔、雨果《悲惨世界》中那个欺骗芳汀的大学生等等。而爱慕他们的往往都是没有什么文化、朴实本分、村姑气息浓郁的女性。没有读过书的女孩儿总是喜欢读过书的人，这大概也是知识分子的一种自恋吧?可是这些读过书的人要么无能、要么绝情，也说明作家们还是具有自我反思和自我批判精神的。

这些没有文化却又崇拜文化的女性后来虽然都成为她们“偶像”的情人，却又基本没有一个好结果。比较而言，露斯的结局算是不错的了，因为她嫁给了她崇拜的对象罗伯特，况且罗伯特也是爱她的。可是她为什么在结婚一个月后就把肠子悔青了呢?原来她发现，她是个村姑，只适合嫁给一个种田好手，而不是一个种田时还在念诗的知识分子，再说，这个知识分子现在也不是知识分子了，而是一个和自己从事同样职业，干得还不如自己好的庄稼汉，因此，当初那种距离感、神秘感和崇拜感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留下的只有贫困所带来的无助和无奈。露斯的不幸不正印证了一句古老的中国俗语――女怕嫁错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