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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听到曹禺的名字,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中学生。幽默的语文老师对中国文坛巨星鲁迅、茅盾、巴金、曹禺等人,一一作了介绍,然后用手指了指天,笑着说:“他们都是文曲星”。
我第一次见到曹禺,已过知天命之年。当时我在湖南省剧协主持工作,全国优秀剧本授奖大会准备在岳阳市召开。我问中国剧协领导:“曹禺主席参加吗?”得到的回答是:“不能肯定。曹老刚从医院出来。你可以以东道主的身份去请一下。”我按照剧协提供的地址找到曹老的家。曹老见我就说:“刚才剧协给我打了电话。谢谢你来请我,我一定去。”由于我马上要赶飞机回长沙,这次见面只有几分钟,短暂又匆匆。
授奖大会如期在岳阳市举行,在当地文化主管部门的精心安排下,会议开得不错。文人们都乐山乐水,喜欢纵情天下,会议又组织大家游览风景名胜张家界。我怎么也没想到,陪曹老的张家界一游,竟有两件事使我刻骨铭心。
到了张家界的索溪峪,曹老被安顿在一个会客室、卧室、洗手间一应俱全的很有情调的大帐篷里。晚饭后,我照例陪曹老说说话。几天的零距离接触,我和曹老已经相处融融了。开始,他向我了解了湖南戏剧界的一些情况,特别关注戏剧创作。在谈话中一个小小的停顿之后,他突然问我:“你喜欢读书吗?"
“喜欢。”
“喜欢读什么书?”
“很杂。但喜欢读经典。”
“你读书是读一遍,还是反复读?”
“一遍。很少读两遍。”
这时,曹老晃着手指说:“这不好。要反复读,经典的书,我主张背。”接着,曹老背诵了莎士比亚《马克白斯》中马克白斯夫人对丈夫天性进行深刻剖析的那段精彩台词:“……您想望伟大,也不是没有野心,但是你却没有那必不可少的毒辣;你想爬到高处,但是你却想用什么圣洁的手段;你不肯昧天欺人,但是你却天天想个不停……”曹老虽然年事已高,但声音不苍老,很有共鸣,很有亮色。他又背诵了一段易卜生《玩偶之家》娜拉出走之前那段震撼观众的台词。他问我:“你能背吗”,我说不能背。曹老说:“要背。精彩的东西,经典的东西,都要背。光读一遍,你领悟不了什么。背熟了,就会慢慢领悟出什么叫精妙,什么叫经典。"稍停,他接着说:“过去私塾先生教书,就是要学生背书。背不出来,要打手板心。学生不懂书的内容,没关系,长大成人以后,都会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去理解那些背熟了的书,这就成了他们的学问了。”
我第一次听人这么强调背书,而且把背书的好处妙解得如此明白,由此我联想到人们都熟悉的两句话: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细细一想,不无道理。
接着,我们的话题又转到创作。我说,现在的作品既不深刻又不生动。曹老看我一眼,说:“那是没有把人写好。把人写好了,自然就生动了,把人写透了,自然就深刻了。经典作品就是把人写好了写透了。"下面一段话,他好象是在自言自语地发感慨:“要写好人也难啦!人,太复杂了!too complicated!我写了一辈子人,我不敢说我把人写好了。”说这些话时,曹老满脸谦和。
有人说,真正的大家大师,不会说那些玄而又玄的话,而是把问题的本质,说得简简单单,清清楚楚,平平和和。当然,这得道行高深。这天晚上,曹老对我说的这番话,非常受用,好象开了“天目”。
按照安排,第二天我们游金鞭溪。汽车开到水绕四门便不能前进了。两个精干的山民抬着滑竿在等候。曹老不肯坐。我告诉他,金鞭溪的小路高低不平,年轻人走起来都不轻松,您柱着拐杖能走吗?经我和李玉茹老师再三劝说,他勉强坐上滑竿,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像南霸天了。”
金鞭溪的美景是绝对的。溪水清清亮亮,不喧不闹地流淌着,溪两边的山峰巨石总是以出人意外的姿态出现。曹老看着变化多端的景色,不断地说:“美!真美!”大约走了半里多地,曹老就叫停下来,招呼抬滑竿的山民休息,他把李玉茹老师给他的擦汗纸巾递给他们,两个小伙子憨憨地笑了,解下缠在腰上的长布巾擦汗,说:“那个擦不干净。”曹老也笑了。就这样走走停停,花了近五个小时才走到汽车停放处。我扶曹老下了滑竿,正准备走向汽车,他突然推开我的手,对两个抬滑竿的山民说:“辛苦你们啦!"说完,丢掉手杖,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地、深深地向他们鞠了一躬。
这一切太突然了,我震住了。周围的游客正在猜测这个看起来很有身份的老人是什么人,也被这一鞠躬震住了。忽然,人群里响起了掌声,很快所有的人都在鼓掌,掌声越来越响,在山谷里回荡……回去的路上,曹老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没有说话。大家也都为刚才的一幕感动着。车内安静极了,有车窗外山风的流动声和车轮摩擦路面的沙沙声……
人的一生,会有许多许多记忆。但份量很重、值得回味的记忆不会很多,因为那必须能搅动你的灵魂。曹老对我说的一番话,对山民的一鞠躬,可以说是我记忆中的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