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扶岁月让我们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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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八十九岁,比奶奶小一岁。两个人相濡以沫地走过了六十多个春夏秋冬。岁月记载了他们的情,大地见证了他们的爱,无私而又宽广,深沉而又不失炽烈。
半年前,身为医学教授的爷爷,在偷偷翻看儿子们藏起来的化验结果时,验证了自己最担心的事实:自己精心保养了四十多年的肾脏,功能已经接近衰竭,人生之路即将走到尽头。
爷爷被这个来得如此之快的无情的事实震惊了。在老人当中,他算身体强健的一类,如果没有肾病的话,他活过百岁都不成问题。耳不聋眼不花的爷爷,身材魁梧,勤于锻炼,每天看大量的书报,紧跟国际形式。所有跟他谈过话的人无不夸爷爷是个“老神仙”。
可是,如今要面对寥寥岁月,怎可能让他如“神仙”般无牵无挂、来去自由呢?
爷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患有脑血栓的奶奶,这个为了他为了这个家默默奉献了一生的老太太。
在六几年生活困难时期,爷爷一人上班,养全家老小。奶奶忙于所有家事,十个孙子带了九个,辛苦程度自然可想而知。
在奶奶带我的儿时,我就清楚地记得,每次吃饭的时候,奶奶都先给爷爷夹一筷子的好菜。然后,第一分钟她先看爷爷吃,自己才肯动筷。那个时候的我是根本读不懂那一分钟里所蕴涵的深情的。
爷爷是医学教授,忙于工作,回家的时候很晚,奶奶都不厌其烦地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没有言语地看着爷爷狼吞虎咽。再给爷爷预热了被子,看着他踏实地睡下,才肯离去做些别的。
半夜里,我常会在睡梦中醒来,看到奶奶点开小灯,为爷爷掖被子,或者压脚保暖。她做得那样的无声,那样的执着。总之,这个记忆充斥了我童年生活的每一个夜晚。
就那样慈爱的奶奶,无怨无悔地用别样的关怀爱了爷爷一辈子。
好容易看到孩子们全都长大成人,他们却也到了古稀之年。老两口的生活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改观。子女们也都很孝顺,各有各的家庭,也都很幸福。爷爷奶奶似乎也没有了什么遗憾。
可是,奶奶却在去年得了脑血栓,时常不认得人,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为此,屋子里时常响起爷爷一声声的长叹,挂在墙上的小黑板上也常常会有爷爷感慨人生的笔触。每每我去看望他们时都会注意到上面有新的内容。那是对生的渴望,对人的眷恋,对家的不舍。
尤其是得知了爷爷还有最后一小段人生路程之时,我更是对他在黑板上的留言读得潸然泪下。
他会写对奶奶的病情寄予的希望;会写他对奶奶一生的奉献表示的感谢;还会写些在年轻时想对奶奶说而没有机会说的深情话语。
现在的奶奶糊涂了,生活已经不能自理,但是她的心跟明镜似的。
有时子女们喂奶奶吃饭,她拒绝时,爷爷就接过碗,然后先自己吃一口,再喂奶奶一口。也神了,凡是爷爷喂的饭,奶奶从来都不曾拒绝过。尽管,她谁也不认识。每看到这时,大家的眼睛总是湿润的,这是怎样深的感情才能达到用“心有灵犀”来交流的程度啊。
坚强的爷爷没有被死亡的宣判吓倒,相反,他对生活更加热爱了。每天他都坚持写日记,内容全部都是关于奶奶的生活状况。有一次我翻开其中的一本,居然发现记录详细到奶奶喝了多少水,吃了多少饭,上了几次厕所,甚至,连说了几句什么话也都被载入其中。
成家了的我,再也不会如小时候般读不懂如此深情,每每看到爷爷为奶奶做着细微的一切时,都会被那红尘中最朴实、最深沉的爱打动得一塌糊涂。
为了能在爷爷最后的日子里多陪伴他,我常常有空了就去看他和奶奶。一次我进门后,发现爷爷不在卧室内,走了一圈才找到,原来爷爷在卫生间给奶奶洗裤子。我惊呼:“爷爷,让我来,快进屋休息,您是不能挨累的!”
可是,爷爷并没有把裤子给我,而是笑着说:“孩子呀,你奶奶为我们洗了一辈子的衣服,我们也享受了一辈子,现在我的路就快走完了,让我也为她洗洗裤子吧,恐怕每一次洗都是最后一次了,错过了,这一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的嘴角抽动着,我的手僵硬了,我突然间看到了一个怎样深情的爷爷在和时间撕扯着,为了和尘世中携手一生的老伴多分享每一秒。
爷爷的坚强和对生命的态度深深地影响着每一个爱他的孩子,也影响着奶奶。他们互相鼓励互相扶持,日子里弥漫着温馨与深沉。
在爷爷家住的最后一个晚上,给我的一生留下深刻的印象。
晚饭时,老叔把饭准备好了,叫爷爷奶奶吃饭。只有我们四个人。
我坐好后没有动筷,因为我想起了童年开饭时的那一分钟。令我惊讶的是,奶奶靠着枕头坐在那,一动也不动,眼睛盯着盘子里的肉,然后她居然往爷爷的碗里看一下;再盯肉,再看爷爷的碗。
我懂了,不能自理的奶奶虽然不能再给爷爷夹第一筷子的菜,但是她还在心里牵挂着那个爱的动作,那个多年以来的习惯。
感动的我刚要起身替奶奶完成她的愿望,身体却直直地僵在半空了。我看到爷爷挑了一块奶奶最喜欢吃的肉,放到了她的嘴边。奶奶没有张嘴,只是看着爷爷。爷爷耐心地点点头,示意奶奶吃。
这回,奶奶没有张嘴,只是把脸扭到另一边去。爷爷又把肉转到她嘴边。可是,意想不到的是,当奶奶把脸再转回来的时候,我们都看见,她有一串晶莹的泪扑簌地落了下来。
屋子里静极了。
“哎――”爷爷一声长叹之后,也摘下眼镜拿手帕拭泪。本来就已经隐忍不住激动的我,再也难以控制长时间以来积压的情感,扑到爷爷怀里痛哭起来。老叔躲到阳台上狠命地吸烟,他的心里也十分的难过。
“爷爷,我们好爱好爱您和奶奶。您千万要相信自己可以战胜一切的!我们这个春节还要一起过呀!”我泣不成声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爷爷的坚强就在奶奶晶莹的泪光中被融化了,他的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孩子,我舍不得你们,更舍不得这个陪我风雨一生的老太啊……”
后来,经过老叔的调节,大家的情绪才稳定了下来。那顿饭是我长大以来“最难下咽”的一顿。但是我还是看到,爷爷不停地给奶奶夹菜,然后端着碗看着她先吃,自己才吃。这个爱的动作,换成了爷爷来做。没想到长大的我能读懂这种关怀时,竟然是爷爷最后表白的时刻了。
我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泪掉落在碗中白白的大米饭上,吃到嘴里咸咸的。再看爷爷,还是那样专注地看奶奶吃着,好像是在他工作时专注地给人看透视片子那样一丝不苟,全神贯注。那种眼神与轻柔的动作极大地震撼了我渐渐麻木的心灵,我领悟到了爱的真谛。
一顿饭,只是一顿饭,却让我终生难忘,刻骨铭心。
三天后,爷爷需要去医院做透析了,来做生命的最后一博。临行前,爷爷走到奶奶床边,半趴在床上,伸出他那宽大的手掌久久地握着奶奶的手,轻轻地说着什么。大家都在厅里默默地流眼泪。爷爷出来的时候眼睛也是红红的。在大门打开的那个瞬间,奶奶竟然破天荒地轻呼了声:“老爷子,早点回来～”
可是,爷爷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他走了,带着对奶奶对我们这些子孙的无比眷恋与牵挂安静地去了。
糊涂的奶奶在爷爷去世的当天晚上,居然一口饭都不吃。老半天后,她居然大哭起来。大家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大家怕奶奶知道了爷爷离世的事情会经受不住打击,所以在奶奶面前尽量都不要提到此事。好多东西也都藏了起来怕她看到。
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了。奶奶和爷爷的心有灵犀绝对不是一般的感应。在爷爷去世的头一天晚上,他休克了一小段时间。而就在那时候,老叔说在家里的奶奶突然间口吐白沫,不知道什么原因抽了起来。吓得大家连掐人中带按摩的才缓过来。听大家讲,是爷爷太舍不得奶奶,所以才有了那看不见的牵挂与影响力。
听来好像有点传奇色彩,可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今年的五月,也许是奶奶再也奈不住没有爷爷的寂寞日子,执意离开了我们。她被爱她的爷爷接走了,她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了。我想,在天堂里,他们一定还是那样恩爱,那样依恋。
人虽已去,但是却留下了一段风雨飘摇的相扶岁月让我们回味。谁说红尘难留真情,谁说爱是过眼云烟,爷爷奶奶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真爱,将与天地共存,与红尘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