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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蒙·养正·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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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文科学生,贯穿我成长历程的是读书。王国维先生曾说“凡一代人有一代人之文学”,而对文(化)学的阅读同样也有“代际”的差别。从一个人的阅读史中不但可以窥视其成长,或也可看出时代的一点变迁。

童蒙

我出生于福建北部武夷山脉的小县建阳,让我骄傲不已的是,那里曾是宋朝时期的印刷中心,号“图书之府”,早年水运发达,大量通俗小说从这里源源不断运往全国。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带给我最多的快乐是妈妈常带我去的城关一家新华书店,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书的世界。

与“70后”不同,生于1985年的我并没有读过几本连环画,而是从很小就开始读全是字的书。起初是爸妈在睡前给我读《365夜故事》,后来就变成我自己读着读着睡着了。也正是从那时起,我养成了囫囵读书的毛病:遇生字视而不见,极少查字典。这毛病延续了很多年,到高中时我还有许多分不清的联绵字,管“骆宾王”叫“驼宾王”,管“季羡林”叫“季慕林”。记得小学时,我曾自告奋勇“有感情地朗读”课文《刘胡兰》给妈妈听,模仿坏人的语调,恶狠狠地说:“不说也割死你!”妈妈听了觉得奇怪,再看课文是“不说也铡死你”,她笑得前俯后仰。

我小时是大院里的“孩子王”,领着七八个年纪相仿的小伙伴和另一大院的孩子“打仗”。一次战败,我被追得无处可逃,爬进了邻家的鸡窝,大气不敢喘一口。而就在那里,我发现一本封面污秽不堪的《童话大王》。那书中“幻影号”的故事,让我忘了身处“险境”,竟在鸡窝里读到太阳落山。

我的十岁生日礼物是自己选的,两卷本《一句成语一个故事》。小学毕业时,妈妈又让我自己挑,我选了注释版《少年读诗》《少年读词》。因为前不久,我在楼道某个三角柜中发现一本破旧的《千家诗》,读来爱不释手,却无注释。

入学初中前后,县城逐渐开了几家新的书店,街头巷尾,也偶有书摊,一辆三轮平板车或一张简易钢丝床。我偷偷存下一笔本该“上交”的压岁钱,在邮政书展上买了《唐宋词鉴赏辞典》(南宋金元卷)。书的附录是格律常识与词牌介绍,我前后参照阅读,很是痴迷。后来读琼瑶《心有千千结》,她说“心有千千结”一词是欧阳修的手笔。我根据书中引词的制式,逆推词牌,再按图索骥查证作者应是张先。这事让我得意了好久。

养正

幼时,书于我而言真是稀缺资源。我常在邻居家一堆待卖的废书报纸里扒拉出几本《儿童文学》期刊来“解渴”。那时候,尚还年轻的妈妈总想为我买一本《辞海》。她从工厂下班的路上,常顺道带我到新华书店,但她从不买书。我至今记得她翻看《辞海》定价时的失望,因为她不止一次翻看,每次都是那种表情。后来她买了缩印本的《辞源》和《现代汉语词典》,这两本书定价不高,对照查检,虽不及《辞海》,但也足够日常使用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现代汉语词典》是我最珍爱的一本“课外书”,通过对字词本意的基本认知,奠定了我童蒙的语感,在很大程度上帮我克服了阅读囫囵吞枣的弊病。

曾在旧书摊看书,一本放在钢丝床边沿的书险要掉落地上,我抬脚把它往里推了推。女摊主见状,斥责道:“我这把年纪还可以弯腰下去用手拿书,你居然用脚!你对书太不恭敬了。”南方乡间有“惜字”传统,书是至高之物,部分村落还有“惜字塔”,专事焚烧字纸;后来我在家乡清莲寺的厕所墙上看到标语“敬惜字纸,功德无量”(勿用写了字的纸当手纸),回想起书摊主的神情,尤为感慨:书是知识的物化符号,恭敬书实为尊重知识之意。多年后,导师王一川先生对我说:“必须站着给学生上课。”他认为,那不仅是尊重学生,更重要的是尊重我们自己所讲授的知识。

求索

高中疲于应付考试,读书时间不多,但却养成了收书癖好。从彼时迄今,我已积攒下各式书籍三万余册,分散各处,每次搬迁都工程巨大。收书癖好与我高中恩师龚思玲先生干系极大。先生因鼻咽癌而离开中学教席,调任学校图书馆。在那里,我和几位同学与他结下了极深的因缘。在先生周围,我们一起创办了学生组织“爱书者同盟”,从此长期浸海。

跟随先生,我对读书有了更高的诉求:系统阅读文化史,深入了解历代名家身世与学术谱系,辨识图书版本、装帧与品相。我们随先生走遍了临近县市,又远赴福州、南昌等地淘书,课余也总在先生的办公室或书房,听他纵横捭阖,从国际关系到先秦百家,无弗远近。

十年前,我北上首都,入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习。自兹而后,更日日与书为伍。昔黄庭坚云:“三日不读书,自觉语言无味,对镜亦面目可憎。”我虽不敢有此狂想,却以为然。尽管数字技术或将迫使纸质书退出市场,但从“仓颉造字,天雨粟,夜鬼哭”开始,“人”与“文”就始终一体:人们在书中不仅认识到一个未曾触碰的世界,也得以遇见那个平素难以谋面的自己。

一时代有一时代的阅读风向。但只要“童蒙养正”,则必是“开卷有益”,而这也意味着一位新的读书人将开启“漫漫其修远兮”的“上下求索”之旅,且让我们一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