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歉疚是一种滞钝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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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少父亲在孩子面前扮演着“白脸”的角色,批评、瞪眼、威吓、打屁股等等做“恶人”的事都一应承担。而我却不然,当然不是因为我的孩子是“花无缺”,老成持重到了不犯错误的地步――作为一个五六岁的毛丫头,所有这个年龄应有的调皮捣蛋她照单全会――而是因为作为一个警察,我所能给她的时间实在太少,虽然明知溺爱的害处,却也不忍因为“人民内部矛盾”对她翻脸“下毒手”,生怕一声厉喝或一个巴掌下去便让与她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感情付之东流。尽管她多次表现出“小人不记大人过”的气度,我还是不愿冒险,因为不愿在又一次离别时去体味那一份歉疚

因为工作关系,我的女儿还在腹中时就与我聚少离多。当然那时替她向我申诉的是她的妈妈。不过小仙女“下凡”后情况就慢慢地不同了。先是她的每一次生病都成为对我经常出差的无声的谴责,后来她也理所当然的成了与她妈妈平等的“民事主体”,常常用她嘹亮的哭泣向我提出掷地有声的抗议。再后来她已经能够娴熟地用她稚嫩的童音攻击我心胸中最柔软的部分,害得我一次次的放下行李与她吻别,直到楼下的喇叭声按出明显的不耐烦,我才落荒而逃。这时才知道血缘已经织就了一张父女之情的网,我注定无法逃脱。

父爱,其实并不是与孩子的出世相伴而生的。孩子刚刚出生的那一段时间,我只是把她作为与妻子感情的标志物而自豪和欣赏着。看着她粉嫩乎乎的小脸时生出的柔情,其实只是爱情的衍生物而已。等到她长大到可以和我交流后,才真实感受到父爱作为一种独立的爱,“情根深重”在自己心中。那个分界,大致就是从她第一次叫我“爸爸”开始的。那个时刻,我至今还记忆犹新。那也是在一次出差回来的时候,我放下包,走到坐在一堆玩具之中的女儿身边,还未伸手抱她,她却毫无征兆的叫了一声“爸爸”。虽然早知道每一个正常孩子都会叫出这一声的,但那一声仍然如雷贯耳,闻之如中了《神雕侠女》里的“情花之毒”,“胸间犹如被大铁锤猛力一击”,险些站立不住。就那一声,把我从一只鹞鹰叫成了一只风筝,那线头永远在女儿肉嫩的小手里牵着,当然,女儿的手又被牵在妻子的手中。

差当然还是经常要出的,只是出差前再没有了以前关于“事业为上”的理直气壮和绝尘而去的潇洒毅然。每一次回来的感受都是,女儿明显地又长大了。这么说的潜台词,当然就是不打自招自己的没尽义务。妻子的工作也很忙,两个人都忙的结果是孩子很快学会了自己玩耍。看着她乐此不疲地给KT猫、布袋熊当妈妈,仅用“孩子有独立性好”的借口来淡化胸中的酸涩显然是不可能的。自己能做的,经常只是在孩子入睡后紧紧地拥着她,为她彩色的梦境里增添一点暖意。

记得有一次我抱着3岁的女儿在雨中散步,不慎被雨伞碰了额头。我轻轻蹙眉的动作被女儿发觉了,她一边轻轻地帮我揉着痛处,一边很认真地“批评”着雨伞,要它向我道歉。那时我得意地想,我对女儿付出的菲薄的爱,已经开始生利息了。然而不久就发现,女儿进入了幼儿园“小社会”后,我欠她的委实更多了。每天从幼儿园回来汇报表演时,因为我不在家,观众少了二分之一;在幼儿园得的小红花,因为我不能亲手帮她张贴,也使她激情骤减。当然,最让她伤心的,是我不能及时给予她以所需的心理支撑。

有一次我匆匆从专案组赶回来收拾出差的衣物,看到女儿在哭泣,因为她白天在幼儿园无端地受到一个“小泰森”的张口一咬。我自作聪明地让女儿告诉咬人者她父亲的职业,好让“小泰森”知难而退,口下留情。但女儿只是期期艾艾地拉着我的手说:“爸爸,明天我要你送我上幼儿园!”其实,在孩子的心中,每天能接送她上幼儿园的父亲才是最真实最强大的父亲,父亲的挽手和拥抱才是她最切实的慰籍,警察不警察倒在其次。连这个基本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她的我能算是个好警察吗?只能是个歉疚的父亲。如果歉疚是一种贷款,那么,光是利息,便足以让我在女儿面前的父亲地位破产。

我曾经多次在工作中嘲笑过统计数据的虚弱,然而,妻子为我所作的一次统计,却令我汗颜。从女儿出生到现在,去医院我只陪过一次。唯一的这一次是我到上海提审一名犯罪分子,中途接到领导电话让我火速赶回,说是女儿得了急性肺炎。赶到医院时,女儿躺在病床上,额头上打着点滴,眼角还挂着泪痕,可以想见她经受了怎样的痛苦和挣扎。我以为女儿见到我时必又有一番委屈的痛哭,谁知她一见我的身影,竟莞尔绽放出一朵如花的笑靥。警察的孩子,似乎天生就是一种宽容的动物。对你惯常的疏视和无奈的别离,他们几乎从不挂怀,然而,对你难得的关注和哪怕短暂的陪伴,他们往往表现出特别的惊喜和过溢的感激,令我们再度深感歉疚之痛。

对父母的歉疚,往往是锐利的剧痛,但对孩子的歉疚,因为尚未造成多少缺憾,所以时常被我们忽视,只在不经意的瞬间,让你在无防备中,渐感那痛缓慢地滞钝地涌上来,塞满整个心胸。

记得一年前我侦办一起贩毒大案,两名主犯是一对夫妻。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夫妻二人正和他们的孩子围着桌子吃饭。一名年轻侦察员拉枪栓的声音显然惊动了他们,但那位女犯只是示意自己的丈夫走到窗口向我们举起了双手,自己则缓缓地走到门口打开门,又回到桌边不紧不慢地给孩子喂着饭。我看出了那男子乞求的眼光。所有的警察一拥入屋,却都不约而同地只是把枪在衣服内指着二人。那孩子吃得很慢,但没有人讲一句催促的话。孩子吃完后,那女犯又给孩子擦了嘴和脸,这才整了衣服站起来。我给了她纸和笔,她写下了一个地址,事后我知道那是孩子外婆家的地址。在那个瞬间,警察和罪犯达到了高度的默契,那是因为中间隔了一个孩子,隔着一种超越了正义与邪恶的亲缘之爱。

在那个现场,我的胸口又体味到了一种滞钝的酸痛,不仅是为了罪犯的孩子,更是为我的女儿,为了对她的歉疚。连罪犯都能用无声的乞求来争取与孩子同处的时间,我又为自己的女儿能拥有完整的父母之爱做了多少努力呢?即便是跟孩子在一起,更多的也是向她索取快乐的多(相信有很多当警察的父亲是把孩子当作自己的高级玩具和压力释放器的),给予她快乐的少。其实,我也本应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女儿的,如果没有那么多疲惫的借口和无谓的应酬。

因此,我的警察兄弟们,当你下班时,抑或出差归来时,请谢却朋友们盛情的邀约,请别在意同事们善意的嘲弄,加快你疲惫的脚步,用你宽厚的胸膛(至少在孩子的心目中是这样),去迎接孩子稚嫩而热情的双臂,用你胸中潜藏的慈爱,去点燃孩子充满希冀的目光吧。因为,这是你和孩子共同的权利,也因为,你不愿去体味那一份滞钝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