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食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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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的食物总是保留着最原始最清香的滋味,常令身处城市的我回望过往的岁月,余味悠长。

桐子叶粑粑

油桐树结的果叫桐子,我所知道桐子唯一的用途是榨油。凡家用的木器大都要刷数遍桐油,例如木盆之类,刷油之后置于伙房的横梁上,经日日烟熏火烤之后,取下洗净呈紫红色,用手指敲有钢音生发,结实耐用。我亦见过祖父用桐油烧煎新买回的铁锅,祖父在屋前的坪里用三两块砖架起锅,用柴禾烧红锅之后,祖父用嘴含满口桐油喷溅在铁锅内外,铁锅从此不会生锈。桐子树的果仿佛年年是挂满的,果熟之后便会跌落,拾桐子是童年的一项游戏。

桐子成熟的季节,大人们还会做一项工作:摘下一片片桐子叶,一小把一小把地扎好挂在墙上晾干,留待第二年做桐子叶粑粑。

桐子叶粑粑用料是糯米,糯米温润如玉,磨成浆细腻柔和。祖母一定要将磨成的米浆揉搓好久,然后用心地做成一个个香蕉的形状,用已泡好洗净的桐子叶包上,轻轻地拍扁,而后放在篾织的蒸笼里。蒸笼里散发诱人的桐子叶香,取出来,热热的咬在嘴里,满口是米浆之甜混和着桐子叶的清香,香味独特,不食不知其味,而食者确难言喻。

做桐子叶粑粑,大抵是大年的节目,我跟随祖父去乡邻家拜年,家家塞在我手里的必定是桐子叶粑粑,一种酽酽的乡情、亲情、俚俗包裹在芳香浓郁的桐子叶里。

红薯粉

红薯粉是乡里的一种副食。多年以前,秋天收获的红薯,大部分要被斩成红薯米或者切成红薯片晒干,留待来年青黄不接时食用。女人们的红薯制品花样百出,打制的红薯片亦有几个品类,掺杂有花椒的不必再处理就可随时食用,另有一种需要用油炸或炒制。剩下的红薯男人就在屋后的山坡上挖一个窖藏起来,这多是用做来年的种薯。

红薯的另一种处置就是磨薯粉。红薯收获已是晚禾归仓时节,农事已了,磨红薯粉和制作粉丝就成了这段长长空闲时节的节目。磨制全是手工,磨具大都是自家制作。找一块方正的铁皮用钉从一面钉出密密麻麻的孔,每个孔都在另一面翻起了毛边,呈锯齿状,再将铁片固定在一个木架上。红薯不停地在翻起毛边的那面来回研磨,一个个薯就成了粉浆,而后用沙布兜着这些粉浆,用泉水冲洗数遍,把满含淀粉的水盛到木桶里,待水清之后,淀粉就沉淀板结在桶底。磨红薯粉是全家人共同的劳动,一种原始的手工作坊和劳动收获的愉悦营造出乡里特有的风景。

然后便是制作粉丝。制粉丝大概有些决窍,仿佛不是人人能为的。我记忆里祖父制作粉丝是很棒的。一口大锅烧满满一锅沸水,把已揉搓成面粉状的淀粉放在一只特制的木瓢中,木瓢有无数个圆孔,用手在淀粉团上拍打,木瓢下数条粉丝成线状流进沸水里,尔后将熟了的粉丝从沸水锅中打捞到另一只盛冷水的锅里快速冷却,然后将它们晾晒到竹杆上,粉丝制作就完成了。

红薯粉丝是乡野里的特产,似乎只有贵宾临门才从楼上取些下来款待。

黄鳝粉

乡间并不常食黄鳝,只有在端阳节才很隆重地来餐黄鳝粉。黄鳝大都是自己去稻田里掏,我有过这种经验,在刚刚插下早禾的稻田边上,一种入口光滑的洞就一定能掏出一条条胖胖的黄鳝。做鳝鱼粉也是我祖父的绝活。祖父将洗衣服的木盆冼净,而后将鳝鱼倒入,取一些烧酒洒在盆内,此时鳝鱼因酒而兴奋,弹跳奔走,继而只听鳝鱼吸食酒水的吧嗒之声,顷刻它们就因酒醉不再动弹。祖父杀鳝鱼不似现今市场上,手捏鲜活的鳝将头狠狠地甩碰到硬物上,而后用钉钉着鳝头开胸剥骨。祖父只将已醉不醒的鳝鱼的肚皮切开,掏出那一条肠,尔后去头去尾斩成肉碎。肉碎在油锅里爆炒后,再拌着农家自制的红薯粉条继续爆炒,然后加水用火熬,再加大蒜、红辣椒、紫苏,那种熬制的香味老远老远就让人垂涎。

端阳的鳝鱼粉汤是农家一道必备的菜,未考证过典籍,故不知有何出典,我窃想那时的鳝鱼大概是最肥美的。端阳之后便是炎暑之季,那粉汤里大量大蒜不仅使汤鲜美,更是一种祛毒壮身的食物。因为炎暑之季耕家人要收获早禾又赶插晚禾,需要身骨壮健,决不能被炎暑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