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流行蓝布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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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良是从北京来的学生。他的衣着、举止、谈吐，都和镇上的人不同。因为叔叔是镇重点高中的校长，而这所高中升学率在全县排名第一。所以，他从北京过来，在叔叔的监管下读最紧张的高三。
整个校园里，他给人的感觉是鹤立鸡群。三千多个学生，没有一个人穿大红运动裤，可他穿。而且，穿上去显得那么帅气、英武。篮球场上，有人喊着：“朱良，接球。”众人的目光就会齐刷刷看向他。他一个漂亮的弹跳，女生们的眼睛就直了。
偏偏白马王子一样的男生，同桌却是个其貌不扬的女生，甚至称得上是“丑小鸭”。她的衣服少有合适的，裤子上还能看到小补丁。他很诧异，到底她家穷到何种地步，竟然让十七八岁的少女穿有补丁的裤子?她默默无闻，除了学习刻苦，没有一样突出的地方。男生们在背后嘲笑她，女生们歧视她，躲着她，没有人愿意跟她在一起。
可她是他的同桌，朱良觉得自己有责任捍卫她的尊严。他看不惯同学们对她的瞧不起，时时处处维护她。可实际上，让他觉得可笑的是，她从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两人坐在―起，她只占小小的一角，留给他很大的空间。起初，他还偶尔跟她说一两句话，但她从不回答。后来他才知道，他的普通话让她自卑。小镇学生的方言，透着股子倔和古怪。下了课，他和男生们倚着墙吹牛。她低着头过来，有男生讥讽地说：“她应该用脑袋走路。”他一下子火了，“她不过是穿得不好，那是她的错吗?”他那么大声，以至男生们吃惊得说不出话。
到了夏天，女生们都穿裙子。她依旧是一条皱皱巴巴的黑长裤。终于，一个周末后，她穿着―条蓝布裙来了。那是很粗糙的蓝布，像围裙。女生们在她走过之后忍不住笑，说她的样子简直跟厨娘无异。他也有点儿尴尬。她看上去怪模怪样，简直超出了正常范围。可她是他的同桌，维护她就像维护他自己。所以，当她从一群女生跟前走过，他站在―边，惊讶地大声对她说：“你的裙子真漂亮。北京今年就流行这样的裙子，你是去北京买的吗?”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很多人对她说话。她愣住了，她身后的众女生则惊呆了，天啊，北京居然流行这样的裙子?这是最新的款式?她们围住朱良，七嘴八舌地问是不是真的。朱良高高昂着头说，当然是真的。他姐姐就有这么一条，花了几百块买的，她还舍不得穿呢!
女生们沉默了。这样的蓝布裙，原来是小镇人无法理解的时尚?!她们再看那女生，目光里有嫉妒，也有几分羡慕。
渐渐地，有几个女生做了同样款式的蓝布裙，接着，更多的人开始效仿。她们确信，那是北京大都市流行的样式。起码，那样的裙子，能吸引从北京来的朱良。那个夏天，似乎整个学校都流行起怪模怪样的蓝布裙。不时地有人跑去问她，在哪儿做的这种款式的裙子?她还为一些没有裙子的女生做起了指导。她的样子，看上去很快乐。
六月份，朱良离开小镇，回北京参加高考。在车上，他翻出书包，突然发现里面有五只热乎乎的土鸡蛋。呆愣片刻，他知道是她偷偷放进去的。这几天，得知他要离开，她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定。这鸡蛋，一定是她特意从家里拿来的。自从“裙子事件”后，她变化很大。乱蓬蓬的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课桌前，她离他近了些。她不漂亮，但他喜欢看到她的变化。那样贫穷而自卑的女孩，他心底有些怜惜。
包着鸡蛋的纸很厚，朱良展开，看到上面竟然有字：你姐姐，真的有那样一条裙子吗?我猜，她―定很漂亮。
朱良笑了，将纸整整齐齐地叠好。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十年过去。
朱良大学毕业，进了一家国有企业做财务。几年后，企业破产，他不得不另寻出路。朱良应聘到一家大的合资公司做财务助理。新员工培训时，北京分公司经理来为他们讲第一堂课。一个看上去果断干练的年轻女子走上台，只一眼，朱良有些吃惊。她像极了他的高中同桌!
她站在高台上，介绍自己说叫赵蓝蓝，负责他们这一期培训。朱良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真的是她!那个曾经走路都不敢抬头的女孩!想不到，十年工夫，当年的丑小鸭已经变成了白天鹅。一身黑西装让她看上去格外优雅，格外漂亮。
那堂课讲的什么，朱良一句都没听进去。直到众人散去他才回过神。赵蓝蓝站在他的面前，说想请他喝咖啡。
两人坐在星巴克，看着窗外灯影人流，朱良觉得自己恍若置身梦中。
那天，赵蓝蓝讲了很多事。第一年高考，她成绩平平，所以选择了复读。第二年，她考到了上海。靠勤工俭学读完了四年。毕业后她从小职员做起，一步步做到今天。北京有了分公司，她被派来做经理。生活，就像一层层盛开的花朵，让她终于看到了绚烂。
他默默地听着，不置一词。恍惚中，他感觉两人又回到了十年前，他不经意回过头，看到她正呆呆地看他。刹那间，她羞红了脸。
“知道吗?我能有今天，完全是你的功劳。”赵蓝蓝对他说。
朱良诧异地抬起头，疑惑不解。赵蓝蓝说她家里穷，母亲是盲人，父亲瘫痪在床，她一直都被人瞧不起。再加上不漂亮，不活泼，不合群，感觉自己走到哪儿都格格不入。曾经，她觉得生活一片灰暗，看不到前途所在。可当她穿着自己缝的蓝布裙从他面前走过，他毫无保留的赞美让她突然豁然开朗。原来，由自卑到自信，只是一步之遥。
“从那一刻起，我觉得自己完成了一次蜕变。我有了一个愿望，这愿望一直催促着我不停地往前走。”赵蓝蓝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问是什么愿望。
赵蓝蓝笑了，说她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可以平等地和他坐在一起，然后亲口问问他：你的姐姐，真的有那样一条蓝布裙吗?
朱良笑了。他晃着杯子里的咖啡，抬头看着她说：“很抱歉，其实我根本没有姐姐。”
选自《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