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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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年事已高，又有心脏病宿疾，三个多月前身体不适住院，医生建议再度开刀，但告知手术有风险。这回离父亲在73岁动了心脏搭桥手术又过了14年，如今父亲已届87岁高龄，再度动刀非同小可。虽然医生表示手术挑战性再高他也愿意冒险，但对医生而言，冒险失败再不幸也只是手术失败，对父亲而言，却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

陪着父亲在医院待了3天，和医生商量了所有的后果，像最坏的事就会直接发生在手术台上，但还有别的坏事，如心肌梗死引起脑中风后昏迷插管或变成植物人，靠机器延续生命等，但不做手术呢？父亲心脏周遭的血管都已严重堵塞，动手术是跟老天抢命活，不动手术只能听天由命。

最后，父亲选择了听天由命，不在87岁时还跟老天抢命，因为他还不想马上走，更不想因手术而发生用侵入性医疗行为而痛苦地延续生存。

我虽然一向自认是孝顺的女儿，在物质上、精神上都照顾着父亲，但现代人毕竟有太多事，在我忙于公事的行程表中，多年来唯一能尽到的责任也只有每周至少一次探望父亲并带他出门吃馆子。这回在医院陪着父亲3日，才警觉到人们对时间的分配是多么草率，为什么我会觉得一周给父亲一日就足够了，足够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事比亲人的生命更珍贵？

我身边有些中年朋友，往往在父母逝世后才哀叹子欲养而亲不待。有缘来做父母子女是多么珍贵的缘分，而缘分尽了就尽了，父母走后，我们还是有工作可做、有会可开、有娱乐可玩，但父母走了就走了，之后有再多的时间也换不回一分一秒能执父母之手与之相处相伴的时间了。

在医院的3日里，我暗中哭泣了几次，知道自己还没准备好，也后悔过去几年为什么要那么忙，如果父亲真上了手术台而出了事，那我不就没有任何补救的机会了吗？我向老天请求赦免我的无知，让我有机会多尽一些心力。

从医院带父亲回家的那一天，我充满了感恩之心。虽然父亲并未动手术，回家也只有听天由命，但在我心中，父亲却等于复活了，因为我也可能就在那过去3日中失去父亲。我牵着父亲的手，因父亲还活着内心充实又饱满。在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感谢老天给了我一个复活的机会，让我再度对生命的正意有了重新体悟的机会。父亲的危机，也让我复活了，我会好好珍惜未来老天赐给我们父女的时间，能够多回去看父亲，陪他说话，买他爱吃的食物孝敬他，这些，都会给我强烈的再度活着的感觉。

这些天节气正在交替，我的阳台上有一株黄玫瑰，在今年大暑时被焚风所伤，几乎整株枝叶都枯萎，之后慢慢复活，长出了新芽新苞，再长成小叶小花，竟然不到从前形状的1/3，仿佛整株玫瑰变成了小蔷薇。这些小叶小花在寒风中虽然十分虚弱，却依然坚挺。今日探望父亲后回家，走到阳台上，看到整株玫瑰只开了一朵玫瑰花，但这朵玫瑰花却长大了不少，整株玫瑰的元气似乎都寄存在这朵花上，它正努力地告诉我，这株经历大劫的玫瑰又复活了，正努力地活着，明年开春，它会活得更好。

（摘自《小日子》中信出版社 图/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