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迅你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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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他的数学水平刚够记账，语文水平刚够讲话，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用词礼貌，讲话不疾不徐，也伤害不到任何人。
匆匆那年，耸耸那人
我叫周小迅，跟大明星周迅只差一个字，班级不少女生叫我迅哥儿，也叫我周汉子。注意，是汉子，不是女汉子，我飒爽中性的风姿，已经跃然纸上了吧！
那时候，我喜欢振臂一呼：“同学们，梦想无价！要将有限的青春投入到无限的追梦之旅中去！”
唯一不鼓掌的人，是崧苒。由于他反应超慢，总用耸肩膀表达对自己智商和情商的抱歉，所以得到耸然的外号，当然也有人叫他悚然。那是因为，他长了青春痘之后，脸上一片狼藉，令人毛骨悚然。
我亲昵地叫他耸耸，因为他是个很不赖的同桌。虽然他笨、慢、丑，但是他爱干净、不吃葱姜蒜、不用手抠鼻屎，还帮我把书桌擦得一尘不染。耸耸是好人，却跟男生和女生都玩不到一块去，我就成了他唯一的朋友。
每当我为了清华梦而刻苦自修时，耸耸总是一脸崇拜地看着我，不许同学们在我们桌边大声讲话。他常给我核桃仁和松子补脑，我贫嘴说：“你也吃了这么多补脑的东西，咋就不见聪明呢？”
耸耸嘿嘿笑，仿佛永远听不懂我的讥讽。他反应比别人慢三拍，等他想出回答我的话时，我早就跳到第四个话题了。耸耸出身小富，小富即安，一点不介意自己的学渣身份，常跟人夸耀：“我的同桌是学霸。”
蜗牛的便便，也能开花
在小县城的中学里实现清华梦，我必须保证每次考试在全校前三名。每当成绩滑过底线时，我都去河边的小树林里哭泣、怒吼，自我励志，呼喊那些饱蘸梦想与激情的口号。每次，耸耸都跟着我，他说：“我怕你出事。”
我白他一眼：“我长成这样，还能出什么事情！谁还会对我有什么想法？你有病啊，跑过来看我哭。”
我像机关枪一样发问时，耸耸就耸耸肩膀。等我平静了，他才慢慢地说：“清华一点都不好，北京到处都是雾霾。”
“闭嘴！”我用最恶劣的态度对待他。看看他，这么庸庸碌碌、无所作为，人生之于他，不就如一坨大便之于蜗牛吗？没有梦想，没有激情，没有必读不可的书，没有必须实现的目标，世界于他仿佛慢放的电影。
耸耸成绩不好，但很会画漫画。
他听完我一通泄愤的谩骂之后，挥笔作画。画上是一只可爱的蜗牛，满脸青春痘，安息在一坨便便上，便便开出灿烂的花朵，引来蜂蝶狂舞。
“如果你以后要以画画为生的话，快一点好不好？”我对他说，“街边的艺人，十分钟就画好了。可这幅画，你折腾了两个多月啊！”
耸耸一脸从容地看着我，慢悠悠地打开书包，递上橘子味的维生素片：“我妈说，急躁的人都缺少维生素。”
有一天，他慢吞吞地说：“周小迅，你每天都急什么呢？”
急吼吼的人，总会走岔
耸耸说得对，越是急吼吼赶路的人，就越容易走岔。当高考压力如乌云压境时，我竟然用网恋来逃避现实。
其实，我很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早恋。只是现实世界中，没人对我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感兴趣。于是，我开始摇手机，添加了一个叫拾荒1号的网友。这厮似乎24小时都挂在网上，每当我夜间苦读结束上线时，他总是温情地说：“等你好久啊，还好吧？”
这种低水准的情话，竟然熨平了我的大脑褶皱，让一个学霸丧失了辨别香臭美丑的能力，一边网恋，一边备考，我以为自己可以从容驾驭。不料，还是意志薄弱，答应了拾荒1号见面的恳求。
他从邻市坐车来看我，我盛装打扮一番，去车站接他。在车站边上的快餐店，他一边吃一边侃，内容都是他多么有才、多么有涵养、多么看内心而不看外表，我在他吞吐的烟雾里昏昏欲睡，忘记他那充满污垢和烟臭的手指是如何靠近我的脸的。
“快跑！”我的手被从天而降的耸耸抓住，他拉着我就往外奔。我还想挣扎一番，至少跟人家道别。他却从半空抱住我，塞进等在外面的私家车里。
从那以后，拾荒1号的头像就黯淡了。这场荒唐的网恋，仿佛夜空的烟花，腾空后连绽放都没来得及，便消逝了。
我和耸耸冷战了好多天，报复他偷看我的手机，更报复他那天对司机说的话：“这是我同桌，学霸，被那个混混骗来约会。”那个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从反光镜里端详我，仿佛在琢磨：到底是学霸还是弱智啊？
冷战过后，我们又黏在一起。我说：“你这辈子对我说过的快字，就是那天的快跑！”
耸耸说：“周小迅，你急什么？你以为自己嫁不出去吗？”
哭也会慢三拍，笑呢？
考上大学的时候，耸耸来送我。看他呆头呆脑的模样，我爸妈说：“这谁啊？”他过了一分钟才开始自我介绍：“我叫崧苒，我和周小迅是同桌、朋友。”
他话还没说完，我爸已经开始交代我路上保暖、小心坏人，然后将我塞进火车车厢。我看到耸耸尴尬地站在月台上，向我挥手告别。我看着他，火车开出去好久好久，他才用手抹泪。
哦，这个呆子，连哭也慢人三拍啊！
我考入的大学不是清华。在浑浑噩噩的大一生活中，耸耸每天都给我打电话，讲他如何又耽误了一班公交车，如何帮着父亲打理家族生意，他在股市里稀里糊涂地赚了钱，他给自家餐厅改名为慢生活。
在雾霾漫天的大城市中，我也悄悄改变着，不再耻笑没有梦想的同龄人，不再张口闭口就自我励志，不再觉得人生是非赢即输的赛场。我发现，身边那些真正怀揣梦想的人并不声张，只是默默实干，而像我这般匆匆赶路的人，难免兜圈绕弯做无用功。
寒假，我回了老家。
耸耸正在餐厅里记账。午后的闲暇，他一脸祥和地坐在阳光中，慢悠悠地陪员工们喝茶，说着一些餐厅管理的事情。他说得很慢，但很有底气，颇有范儿。或许，他的数学水平刚够记账，语文水平刚够讲话，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用词礼貌，讲话不疾不徐，也伤害不到任何人。他脸上的痘痘已经消了，婴儿肥褪尽之后，竟有几分影帝黄渤的味道。
他发现我的那一刻，呆住了，没有反应好几分钟，才笑起来。
“你不是下周二才到的吗？”他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我说：“我又猴急了，这次你不会让我慢一点儿了吧？”
他朝我走过来，脸上绽放着春光。
曾宇乐摘自《情感读本・道德篇》2015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