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范文大全 > 正文

夷夏之争禅让制传承

开篇:润墨网以专业的文秘视角,为您筛选了一篇夷夏之争禅让制传承范文,如需获取更多写作素材,在线客服老师一对一协助。欢迎您的阅读与分享!

《大韶》为六代古乐之一,历来存在很大争议:其一,仅《韶》之乐名,就有《韶》、《韶》、《箫韶》、《韶舞》、《大韶》、《招》、《大》、《九韶》、《九歌》、《九招》、《九辩》、《九代》、《招》等十几种之多①;其二,《韶》之作者又有帝喾时咸黑、帝舜时夔、夏后启等不同说法;其三,《韶》之形制、舞容等,也因文献缺失,难以遽定。但这些问题并非不可解决,本文即借助传世文献和考古材料,运用二重证据法,对《韶》之乐名、作者、形制等问题进行考论。

一、《韶》为东夷乐舞考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韶》之乐名虽多,所指却是一致,如《吕氏春秋•古乐》、《墨子•三辨》、《山海经•大荒西经》等均作《九招》;《庄子•至乐》、《古本竹书纪年》、《列子•周穆王》等则作《九韶》;其他亦有简称《招》、《韶》者,不一而足。盖“招”、“韶”因古音相同,可以相互假借,《汉书•礼乐志》颜师古注:“招,读为韶。”吴大《韶字说》云“:古文召、绍、韶、招、、昭为一字。”②独《周礼•春官宗伯•大宗伯》作《大》,段玉裁云:“经典舜乐字皆作韶,惟此作。……是则《周礼》为古文假借字也。”③《楚辞•离骚》、《天问》、《山海经•大荒西经》又言其为《九辩》、《九歌》,因《大荒西经》云:“(夏后)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开焉得始歌《九招》。”以《九辩》、《九歌》、《九招》为一事④。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因字形相近导致的讹误。姜亮夫就考证“辩”为“韶”字之误,因为这两个字的小篆字形非常接近⑤。《吕氏春秋•古乐》详细记载了《九招》的流传情况:帝喾命咸黑作为《唐歌》⑥———《九招》、《六列》、《六英》。有作为鼙鼓钟磬吹苓管埙椎钟。帝喾乃令人或鼓鼙,击钟磬,吹苓展管。因令凤鸟、天翟舞之。帝喾大喜,乃以康帝德。……舜立,仰延乃拌瞽叟之所为瑟,益之八弦,以为二十三弦之瑟。帝舜乃令质修《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殷汤即位,夏为无道,暴虐万民,侵削诸侯,不用轨度,天下患之。汤于是率六州以讨桀罪,功名大成,黔首安宁。汤乃命伊尹作为《大护》,歌《晨露》,修《九招》、《六列》,以见其善。这里对《九招》进行制作和修订的人,都属东夷族或与东夷族有着渊源关系。但上古历史杳渺难寻,原始部族亦迁徙不定,要探索某一部落之族属颇为困难。在帝喾、帝舜和商汤三人中,可以确定属东夷族的是帝舜,《孟子•离娄下》载:“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赵岐注“:诸冯、负夏、鸣条,皆地名,负海也,在东方夷服之地。”具体来说,诸冯在今山东菏泽境内,负夏在今山东兖州北,鸣条在济南历城附近。《墨子•尚贤中》也载:“古者舜耕历山,陶河濒,渔雷泽。”一般认为历山即济南历城山,雷泽在山东鄄城境内;《韩非子•难一》亦载:“东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故可知,舜的活动范围在东夷海岱地区,是有文献依据的。帝舜所在的有虞氏世典乐舞,故后代多将《韶》乐的制作归功于他。如《竹书纪年》载“有虞氏舜作《大韶》之乐”、《汉书•礼乐志》载“舜作《招》”、《风俗通•声音》载“舜作《韶》”、《晋书•音乐志》载“舜作《大韶》”等,都主此说。但《吕氏春秋》却认为《九招》并非由舜创作,他只让夔进行过修订,高诱注云:“‘质’当作‘夔’。”夔也属东夷族,《山海经•大荒东经》载“: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此事虽经过神话化了,却足以说明以夔为图腾的原始部族是存在的,且地在东海。《左传•昭公二十八年》也载:“昔有仍氏生女,……乐正后夔取之,生伯封,……有穷后羿灭之,夔是以不祀。”有穷氏属东夷族,是毫无疑问的①。正因两个部族相互毗邻,才会有灭族之事发生。《吕氏春秋》言《九招》是帝喾臣子咸黑所作。咸黑其人已不可考,但古人将帝喾作为东夷族祖先是可以找到证据的。在甲骨文中,屡有祭祀高祖的卜辞,如:高祖祝用,王受佑。《合集》30398于高祖。《合集》30399且其祀典也非常隆重:甲子卜,争贞:年于,燎六牛。《合集》10067壬申贞,求禾于,燎三牛,卯三牛。《合集》33277“”,原型作“”(《殷契佚存》519)、“”(《殷虚文字甲编》2604)等,很“像人头插羽毛,手拿牛尾巴,独脚跳跃的模样”②,可能是模仿舞蹈形象而来。王国维、郭沫若等人均释“”为“喾”之本字③,近代学者亦多有赞成者④。

“”因形讹又写作“”,是帝喾之别名,《初学记》卷九引《帝王世纪》云:“帝喾生而神灵,自言其名曰。”《史记•五帝本纪》司马贞《索引》引皇甫谧云:“帝喾,名也。”而帝舜亦写作帝俊,《山海经•大荒西经》郭璞注:“俊即舜字,假借音也。”《礼记•祭法》言:“殷人喾而郊冥。”《国语•鲁语上》则言“:商人舜而祖契。”故闻一多说“:帝即帝俊,一曰帝喾,又曰帝舜,殷人东夷之天帝也。”⑤将帝喾与帝舜视为同一个人,或许难以定论,但将其作为同一部族原型的演化,则约略可通。在传世文献中,对帝喾的记载屡有抵牾。一般认为帝喾是华夏族的首领,《史记集解》引皇甫谧言其“都亳,今河南偃师是”,在华夏族的活动范围内,而殷人又将其追认为东夷族的祖先。据《大戴礼记•帝系》:帝喾卜其四妃之子,而皆有天下。上妃有邰氏之女也,曰姜原,氏产后稷;次妃有氏之女也,曰简狄,氏产契;次妃曰陈隆氏,产帝尧;次妃陬訾氏,产帝挚。可见不止一族将其作为祖先。在殷商民族的起源传说中,商祖契是简狄吞鸟卵而生,属于感生神话类型,这一现象在母系氏族时期十分普遍。但进入父系氏族时期后,为了掩盖圣人无父的丑行,商人才将帝喾作为其名义上的祖先加以祭祀。上古祭祀讲究“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⑥,故起源于东夷的帝契部落⑦,为将帝喾打造成自己部落的祖先神,不惜编造出很多与东夷图腾凤鸟有关的神话,如《今本竹书纪年》载帝喾“生而骈齿,有圣德,初封辛侯,代高阳氏王天下。使瞽人拊鼓,击钟磬,凤皇鼓翼而舞”。《山海经》中亦有大量凤鸟神话,多与帝俊或帝舜有关:有中容之国。帝俊生中容,中容人食兽、木实,使四鸟:豹、虎、熊、罴。有司幽之国。帝俊生晏龙,晏龙生司幽,司幽生思士,不妻;思女,不夫。食黍,食兽,是使四鸟。有白民之国。帝俊生帝鸿,帝鸿生白民,白民销姓,黍食,使四鸟:虎、豹、熊、罴。有黑齿之国。帝俊生黑齿,姜姓,黍食,使四鸟。有五采之鸟,相乡弃沙。惟帝俊下友。帝下两坛,采鸟是司。———《大荒东经》有人三身,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国,姚姓,黍食,使四鸟。帝舜生无淫,……爰有歌舞之鸟,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爰处。百谷所聚。———《大荒南经》东夷族的图腾为凤鸟,已为多数学者所认同。而《大韶》舞容很重要的一个场景,就是令凤鸟起舞,《吕氏春秋》言帝喾“因令凤鸟、天翟舞之”,《尚书•益稷》也言帝舜“《箫韶》九成,凤皇来仪”,都表明《九招》是东夷族的图腾乐舞,并且这一乐舞,只在东夷族内部传承和修订。《吕氏春秋•古乐》中的音乐史料很明显经过吕不韦门客的剪裁和加工,他们继承了商人的观念,将帝喾作为东夷部落的首领,故有命咸黑作《九招》之事,又将帝舜与帝喾分为二人,并言其曾命乐正夔修订过《九招》。至商汤时,起源于东夷地区的先商部落虽已迁徙到河南偃师附近,却仍秉持着先公的传统对《九招》进行修订。汤修《九招》,又见《墨子•三辩》:“汤放桀于大水,环天下自立以为王,事成功立,无大后患,因先王之乐,又自作乐,命曰《护》,又修《九招》。”亦可与《吕氏春秋》相印证。而在甲骨卜辞中,则屡有“隶舞”记载,如:戊申卜,今日隶舞,ㄓ从雨。———《铁云藏龟拾遗》7.16乙未卜,今日隶舞,ㄓ从雨。———《殷墟书契前编》3.30.4庚寅卜,辛卯隶舞,雨。———《殷墟文字》甲编3069据陈梦家先生考证,隶舞就是代舞,隶代二字音近义通,可以相互假借。故隶舞即《九代》,《九代》为《九招》之别名,可见商代对《九招》的演奏是十分频繁的①。《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载季札“见舞《韶》者”,杜预注:“殷汤乐。”《》为商乐,没有疑问,而《韶》并称者,亦说明两者间存在承袭关系。另外,需要指出的是,除咸黑不可考外,负责修订《九招》的夔和伊尹都是东夷族人。夔属东夷,前文已论。至于伊尹,《吕氏春秋•本味》说他生于空桑之中,被有氏采桑女子发现,献给国君。有氏即有莘氏,高诱注“:读曰莘。”又曰“:空桑,地名,在鲁也。”可知有莘氏在东夷地区,高士奇《春秋地名考略》则具体考证有莘氏所在的莘城,即山东曹县县城西北的莘冢集,现代学者也通过对曹县西北的龙山文化群的考察,认为夏代的有莘氏就在这一带②。由上可知,《韶》乐是东夷族的图腾乐舞,创制年代应该很早,其传承也只在东夷部落之内进行。上古之时,对古乐进行修订者往往与制作者同享其名,因帝舜声名最为显赫,故后代多将《韶》乐的创制归功于他,而遮蔽了前人的光芒。商族深受东夷文化影响,也具备修订《九招》的资格。

二、启盗《九招》解

还有一种意见,认为《九招》是夏后启创作的。其根据是《山海经•大荒西经》: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名曰夏后开。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开焉得始歌《九招》。言夏后开于天帝之所始得《九招》之乐。夏后开即夏后启,因避汉景帝之讳而改。这一说法多有应和者,如《楚辞•离骚》:“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天问》“:启棘宾商,《九辩》、《九歌》。”《今本竹书纪年》载夏帝启十年,“帝巡狩,舞《九韶》于大穆之野”。我们知道夏后氏属华夏族,这就与前面的推论相互矛盾。其实,这只是对史料的简单解读,并未得其深意。事实上,夏后启舞《九招》的背后,有着很深的政治背景,与上古社会形态的演进有关。据文献记载,夏后启并未创制《九招》,而是到天帝之所偷盗所得。郭璞注《九辩》与《九歌》云:“皆天帝乐名也,开登天而窃以下用之也。开筮曰‘:昔彼九冥,是与帝辩同宫之序,是谓《九歌》。’又曰‘:不得窃《辩》与《九歌》以国于下。’义具见于《归藏》。”这与帝舜、商汤名正言顺地修《九招》不同。故于东夷族则为修,于华夏族则为盗,表现出态度的截然不同。而且,夏后氏的图腾为龙,“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即其明证,与东夷氏族的凤鸟图腾亦有不同。但夏后启为什么会盗取东夷族的乐舞呢?我们知道,传世文献中的古史记载多以中原华夏部族为主角,从而削弱了其他部族、邦国的文化传统。但考古发现却表明,五帝时代是一个部落林立的时代,处于海岱地区的东夷族,可能创造了比华夏族更为先进的文化。尧、舜、禹的禅让,就是华夏族和东夷族相互结盟制衡的结果③。揆之《尚书》等古籍,这一说法是有依据的:最先担任部落联盟首领的是尧,属华夏族;紧接着则是舜,属东夷族;舜之后又是华夏族的禹;禹之后,本该再由东夷族的皋陶继任④,但因皋陶早逝,便又推举其子伯益为接班人。不过,随着社会财富的增多和私有制的出现,夏后启不再遵循华夏族与东夷族轮流执政的禅让传统,试图将首领之位垄断在自己手中⑤。不过,当时的民主禅让传统还有很大影响力,以致夏后启在继承君位的过程中遭到了严重的抵抗。面对这种形式,夏后启采取了两种态度:一方面,依靠武力对东夷反对者进行了镇压。《古本竹书纪年》载“:益干启位,启杀之。”《史记•夏本纪》也载“:有扈氏不服,启伐之,大战于甘。”《尚书》中的《甘誓》即夏后启讨伐有扈氏时所作的誓师之辞。一般认为有扈氏为夏的同姓部落,在今陕西户县一带。但据顾颉刚、刘起的考证,有扈氏并非夏之同姓部落,而是东夷少昊族的“九扈”,地点在今郑州以北黄河北岸的原武一带①。

对有扈氏进行镇压之后,夏后启的君位才稍稍坐稳。另一方面,又依靠“神道设教”的方式对东夷族加以笼络。具体来说,就是“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通过献美女于上帝,将东夷族的乐舞《九招》掌握到手中。因为在古人的观念中,掌握了某氏族的乐舞,就等于掌握了控制对方的密码②。夏后启本没有资格继承东夷族的乐舞,故不惜编造出得之于上帝的神话,又言“乘两龙”,更别具深意,有以龙图腾取代凤图腾的嫌疑③。而且《今本竹书纪年》、《帝王世纪》都说他继位十年才舞《九韶》,在伐益与有扈之后,正是武力之后的拉拢。《山海经•海外西经》载:“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舞《九代》。……一曰大遗之野。”郝懿行云:“《大荒西经》作天穆之野,此注云大穆之野,《竹书》天穆、大穆二文并见。此经文又云大遗之野、大乐之野,诸文皆异,所未详。”虽然地名难详,但在如此隆重的地方舞蹈,很可能有集会诸侯的用意在内。《尚书大传》卷二载“尧推尊舜属诸侯,致天下于大麓之野”,也是集合诸侯于大麓之野,宣布舜继位的合法性。同理可证,夏后启在“大乐之野”舞《九招》,就是为获得东夷族的归附而做出的努力。当然,夏后启在盗用《九招》的同时,还进行了改造,将《九招》原配乐歌改成了夏代的《九歌》。《山海经》言其“得《九辩》与《九歌》以下”,在盗得《九招》的同时,还盗取了《九歌》。屈原的《离骚》就多次提到《九歌》,如“奏《九歌》而舞《韶》”一句,王逸注云:“《九歌》,《九德》之歌,禹乐也。《韶》,《九韶》,舜乐也,《尚书》:箫韶九成。是也。”就结合了东夷的舞和夏代的歌;又如“启《九辩》与《九歌》兮”一句,王逸注“:《九辩》、《九歌》,禹乐也。言禹平治水土,以有天下,启能承先志,缵叙其业,育养品类,故九州之物,皆可辩数,九功之德,皆有次序,而可歌也。”“辩”为“韶”之误,为王逸所不察,故误。洪兴祖就对王注将《九辩》、《九歌》释为禹乐表示不满,认为“王逸不见《山海经》,故以为禹乐”④。其实,王逸并非没有见过《山海经》,《天问》有“启棘宾商,《九辩》《九歌》”句,王注曰:“《九辩》、《九歌》,启所作乐也。言启能修明禹业,陈列宫商之音,备其礼乐也。”又释《九辩》、《九歌》为启所作乐,可能王逸已经意识到夏后启伪托天帝之乐的用心。前后注释的矛盾,则可能是因撰述时的不审慎而致。但前注言“启能承先志,缵叙其业”,后注则言“启能修明禹业”,是相一致的。故《九歌》之作,是为了歌颂夏禹的功德。《左传•文公七年》引《夏书》曰:“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勿使坏。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谓之九歌;六府、三事,谓之九功;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夏后启在盗用《九招》之时,也加入了一些新的元素,将赞美夏禹功德的《九歌》配上东夷族的《韶》舞演奏。一方面可借夏禹之威塞天下悠悠之口,另一方面又通过舞《九招》来笼络东夷部落。恩威并用,最终将部落首领的职位垄断在自己手中。由上可知,在先秦时,至少存在两个版本的《韶》乐:其一,东夷族内部传承版本,由帝喾而至舜,再由舜而至汤,屡经修订,越加精美。其二,夏后启盗用改编版本,这一版也是承舜乐而来,但经过夏后启的改造,后被纳入到周代大司乐体系中。《周礼•春官宗伯•大司乐》载:“《九德》之歌、《九》之舞,于宗庙之中奏之。”但周公制礼作乐,是对上古乐舞进行的一次系统整理,与夏后启盗取《九招》的用意不同。而周人屡以夏人后裔自居⑤,故其“《九德》之歌、《九》之舞”亦承夏人而来。另外,夏朝末年,商汤讨伐夏桀,将其流放到南楚,《九歌》亦被带至楚地,后被屈原所吸收,发展为楚辞《九歌》⑥。

三、《韶》乐形制及其传承考

《韶》乐既屡经修订,演奏形态也不断增嬗。其原始形制见《吕氏春秋•古乐》所载帝喾一节,是歌、乐、舞合一的艺术形态。后帝舜命夔修订《韶》乐,但修订情形为何,未做详细交代。幸运的是,舜时《韶》乐的演奏形态,具载于《尚书•益稷》之中: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虞宾在位,群后德让。下管鼗鼓,合止。笙镛以间,鸟兽跄跄;《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王夫之即以此为“《韶》乐之谱”⑦,现将其与帝喾时的演奏形态稍作比较:其一,乐器方面。帝喾奏《九招》时,“令人或鼓鼙,击钟磬,吹苓(即笙),展管。因令凤鸟、天翟舞之”,所用乐器仅数种。至舜奏《箫韶》,乐器有鸣球(即玉磬)、搏拊(一种小鼓)、琴瑟、鼗鼓、、、笙、镛(大钟)、箫、石等十余种,愈趋复杂。更为重要的是,舜将自己新发明的乐器———箫加入进去,所谓“《箫韶》九成”是也。《世本•作篇》:“舜造箫,其形参差象凤翼,长二尺。”汉人应劭也说“:《韶》,舜乐,名舜乐者,其秉箫乎?”①以排箫为乐器或舞具。《箫韶》又作《韶》,《说文•竹部》:“,从竹,削声。虞舜乐曰《韶》。”《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见舞《象》、《南》者。”杜预注:“《象》,舞所执。”以为是舞者所执的一种竹竿。其实箫、为通假字,《襄公二十九年》又云:“见舞《韶》者。”孔疏云“:,即箫也。”《九招》本即东夷的图腾舞蹈,排箫又“象凤翼”,按照同类相感的原则,舞者执箫或奏箫,很可能就是为了招致凤凰,从而达到“凤凰来仪”的目的。

其二,乐歌方面。《吕氏春秋》载“帝喾命咸黑作为《唐歌》”,其一即《九招》,说明《九招》是可歌的,但演唱方式却不得而详。《尚书》则有“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周礼•大司乐》疏引郑玄注云:“以咏者,谓歌诗也。”并有玉磬、小鼓、琴瑟等伴奏,是堂上之乐,类似于周之升歌,蔡沈言:“乐之始作,升歌于堂上。则堂上之乐,惟取其声之清者,与人声相比,故曰‘以咏’。盖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合咏歌之声也。”②王夫之以为“祖考来格,虞宾在位,群后德让”三句,“皆升歌以配磬瑟之诗,其辞不传,而大旨所咏,则不外此三者也”③,是《九招》的歌词大意。如果此说可信,那么《九招》之歌所咏者,一是祭祀先祖,二是让前代君王后裔助祭,三是使其他部落首领以德揖让,有借先祖神灵为号召,团结部落联盟的意图在内,无怪乎夏后启会用《九招》来笼络东夷部族。其三,乐舞方面。帝喾时《九招》之舞容为“因令凤鸟、天翟舞之”,现代学者多解释为化妆表演,即由乐工打扮成凤鸟、天翟的样子跳舞。《尚书》则以“鸟兽跄跄”、“凤皇来仪”、“百兽率舞”为《九招》舞容。王夫之以为“:‘鸟兽跄跄’,下管之所舞也。‘凤凰来仪’,《韶》第九成吹箫之所舞也。‘百兽率舞,庶尹允谐’,乐终击磬之所舞也。”④故可知,《九招》之演奏,于堂上奏歌,于堂下奏舞,跟《礼记•明堂位》中“升歌《清庙》,下管《象》,朱干玉戚,冕而舞《大武》,皮弁素积,裼而舞《大夏》”的舞蹈形态是一致的。而唯一不同的是,《大韶》是以模仿动物形态为主的表演,这可能与东夷族是以狩猎为主的部族有关。《大武》、《大夏》则是以人为主体的表演,主要表现了武王伐殷及夏禹治水的功绩。故可知,《山海经•大荒南经》中“帝舜生无淫,……爰有歌舞之鸟,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爰处”,也是对《韶》乐舞容的具体反映。据《益稷》记载,在乐舞即将结束时,帝舜和皋陶有对唱的环节,即后人所谓的《股肱歌》: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皋陶拜手稽首,言曰:“念哉!率作兴事,慎乃宪,钦哉!屡省乃成,钦哉!”乃赓载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帝拜曰“:俞,往钦哉。”

王夫之认为“此歌盖舜及陶所作,而夔以被之管弦,则亦《大韶》升歌之遗音,故系之‘庶尹允谐’之后”⑤,也是《韶》乐的一个组成部分。《股肱歌》通过君臣间的相互戒饬,共通协作,表达了一起将部落联盟治理好的意愿。另外,《股肱歌》还为《大韶》是东夷乐舞提供了一个有力佐证。《益稷》一篇主要记录了舜和禹两人的谈话,但在文章结尾的《韶》乐表演中,负责跟舜唱和的却不再是夏禹,而变成了东夷族的皋陶。这表明夏禹并不具备舞《韶》的资格,但据《史记•五帝本纪》“: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于是禹乃兴《九招》之乐,致异物,凤皇来翔。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夏本纪》亦载:“于是天下皆宗禹之明度数声乐,为山川神主。”《集解》引徐广曰“:《舜本纪》云禹乃兴《九韶》之乐。”均言夏禹曾参与过《韶》乐的创作,然此处“禹”当为“夔”之误,已为有识者所论⑥,故禹不能参与《韶》乐表演,很可能与其华夏族身份有关。《韶》乐在商周两代多用于祭祀之中。商之《隶舞》多用以求雨,如上文所论。西周则多用于祭四望、礼人鬼,《周礼•春官宗伯•大司乐》“:乃奏姑洗,歌南吕,舞《大》,以祀四望。……《九德》之歌,《九》之舞,于宗庙之中奏之,若乐九变,则人鬼可得而礼矣。”春秋时,季札在鲁国观赏过《韶》乐。《左传》载襄公二十九年(公元前544年),吴季札在鲁“见舞《韶》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鲁国礼乐承西周而来,所存《韶》乐是经夏后启改造过的版本,故所配乐歌也是夏代的《九德》之歌。季札聘鲁时,孔子方八岁。后孔子三十五岁时,在齐国也观赏过《韶》乐,《论语•述而》载:“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八佾》也载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据《史记•孔子世家》,孔子适齐在鲁昭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17年),当时已颇有名气。如果鲁国保存有《韶》乐,他应该观赏过。而且他还至周向苌弘访过乐,也可能见过东周保存的《韶》乐。但在齐闻《韶》,为何又发出如此赞叹?①因为孔子在齐所闻的是另一版本的《韶》乐,《汉书•礼乐志》“:至春秋时,陈公子完奔齐。陈,舜之后,《招乐》存焉。故孔子适齐闻《招》,三月不知肉味。”这一版本只在东夷内部传承,其所配的乐歌也由虞舜一系传下。故《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言“闻《韶》音”者,主要是对齐《韶》之歌的学习和欣赏。

《韶》在秦汉时仍有流传,《宋书•乐志一》载:“周存六代之乐,至秦唯余《韶》、《武》而已。……汉高祖改《韶舞》曰《文始》,以示不相袭也。”秦汉对《韶》乐的传承,似乎仅承其舞而未承其歌。《汉书•礼乐志》亦载:高庙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文庙奏《昭德》、《文始》、《四时》、《五行》之舞;孝武庙奏《盛德》、《文始》、《四时》、《五行》之舞。……《文始舞》者,曰本舜《招舞》也,高祖六年更名曰《文始》,以示不相袭也。……诸帝庙皆常奏《文始》、《四时》、《五行舞》云。高祖六年又作《昭容乐》、《礼容乐》。……《礼容》者,主出《文始》、《五行舞》。舞入无乐者,将至至尊之前不敢以乐也;出用乐者,言舞不失节,能以乐终也。大氐皆因秦旧事焉。从这段史料,一可见汉代演奏《韶舞》的频繁程度;二可知汉人对《韶舞》进行过改编,重新创制出《礼容乐》。汉之乐舞多承秦而来,但所传《文始舞》是出自哪一版本的《韶舞》,却难以断定。三国时,魏文帝曹丕又将《文始》复名《大韶》,《南齐书•乐志三》“:凯容舞,执羽。……本舜韶舞,汉高改曰《文始》,魏复曰《大韶》。”可知,《韶》之乐名,因时而变。但自秦之后的《韶舞》传承,都是仅得其形,未究其意。故《旧唐书•音乐志》言:“及始皇一统,傲视百王。钟鼓满于秦宫,无非郑、卫;歌舞陈于汉庙,并匪《咸》、《韶》。而九成、六变之容,八佾、四悬之制,但存其数,罕达其情。而制氏所传,形容而已。”至此,《大韶》遗音,已久不复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