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大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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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刚过，春寒料峭。2月19日晚上，大概快11点的时候，我正准备离开办公室，手机接到一则短信，是上海影协葛燕萍同志发来的：“黄祖模导演晚上8点10分，在华山医院，因心力衰竭去世。”

我悲伤!我遗憾!每年，进入十二月，我就开始给那些我崇敬的老艺术家写贺年卡，十多年从未间断过。今年春节前，我实在是太忙了加上许多老前辈也学会接收手机短信了，我有意无意间断了多年的习惯。原本想开了春抽空去看看祖模导演他们，没想到竟传来噩耗!

祖模导演走了，默默地离开了我们。我很想念他。27号，老人家的追悼会，我去送他最后一程，和我想象的一样，没有沈殿霞去世时的隆重场面，也没有张国荣出殡时的万人空巷，只有至亲好友围在他的身边……

黄祖模是不知名的大导演。但据我了解，他是打倒“”之后第一个票房过亿的导演。我的数学不行，无法把当年两毛五一张的电影票换算到他那部极为知名的经典作品《庐山恋》今天该是多少亿的票房!30多年前票房就过亿的导演，还有谢晋、赵焕章、张鑫炎、沈耀庭，除谢晋导演特殊的地位之外，其他几位(包括祖模导演在内)都几乎默默无闻。他们不善宣传，不会炒作，该挣钱的时候没挣着钱，该出名的时候没出得了名。有一年上海国际电影节开幕时，我亲眼看到一位不会演戏，只会胡闹的香港“大牌”入场时、七、八个黑衣人前呼后拥领头的把拄着拐杖的黄祖模拨拉到一边：“老头别挡道!”我愤怒地要上前理论，却被祖模导演一把抓住：“别、别、别、伊拉(他们j是明星，明星总归这样的!60年前我就看到过，司空见惯，哈哈……”

黄祖模是老影人了。中国电影风风雨雨106载，可以说有一大半的故事他亲历过。那年他姐姐黄晨去世，我在外地出差，赶回来出席葬礼祖模导演问我：“你跟我姐熟悉?”我答：“不熟。因为我敬重郑君里导演和黄晨老师。我喜欢郑导的《乌鸦与麻雀》，也忘不了黄老师《三毛流浪记》中黑社会夫人的形象。”不想，祖模导演竟鼻子一酸抹起了泪：“知道郑君里不稀奇他是名导演：知道我姐姐黄晨，还能说出她演的戏，你这个年轻人不容易，我算是和你朋友交定了。

中国的电影史上，有一个奇特的现象，那就是一人从影，全家“触电”。父子、夫妻、兄弟姊妹，同在一个摄制组，旧上海屡见不鲜。当年祖模导演也算是翩翩少年，和同班同学谢晋一同毕业于国立剧专，用谢导的话说，他和祖模因为演戏不怎么样，所以为了混饭吃才改行当场记，学副导演，一步一个脚印，那脚印坑里都是泪水。最终小媳妇熬成婆，从每天晚上骑脚踏车为大明星送通告的“伙计”一直干到可以“指手画脚”的导演，黄祖模除了天资聪颖，吃苦耐劳，还因为他有个知名导演的姐夫郑君里。

祖模导演人和善，没架子，有活动一请就到，常把自己收拾得山青水绿，西装革履，有时还斜扣一顶法兰西小帽。他在刘琼，舒适等大哥面前从来是毕恭毕敬，甚至在我等晚辈面前也十分谦恭，反倒让我这做学生的不知所措。上海滩记者一向追逐明星，瑞芳、秦怡往往是花团锦簇，谢晋，孙道临一出场，也是众星捧月。这时候，站在一旁张罗的我往往会看见祖模老师和白沉、岑范等资深导演谦和地坐在一隅，或低声交谈，或合影留念。有时候，我会拉上年轻的记者朋友去给他们拍照，祖模老师便真诚地笑道：“阿拉有‘傻瓜’，现在也赶时髦会得弄两记了，你让记者同志去拍宁静她们这些小姑娘，阿拉老了，封面上不了了，封底也上不了了就准备在家里喝喝封缸酒了。

有一回中秋，我让他女儿黄珍给老爷子捎去一盒新雅月饼，那算得上是上海名牌产品，当时好像是要凭票买，当晚他就来电话：“看到月饼盒，不吃都高兴，我们这些被人忘记的‘老棺材’，还有人惦记送月饼，今朝夜里困不着了!”第二天一早，我刚上班他就来了，手里提着一盒“杏花楼”，也是名牌月饼，他说：“你别怪我一拳头一脚跟的，这叫来而无往非礼也!这是我外甥郑大理他们电视台发的，这叫互通有无。”他压低了声音：“你给我的月饼不是用公款买的吧?年轻干部要注意，公私要分清，不能犯错误。”又有一回，记得是2005年中秋，我请他和王蓓、狄梵、向异等前辈小酌，给他们一人买了一箱牛奶。他大声跟我说“没变质!”我说：“保质期半年，不会变质的。”他笑了：“我是说你江平还没有变质。如果你用公家的钱给我们买东西，肯定是花蓝啊，水果啊，那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多贵啊，现在有些干部用公家的钱就是不心疼的。”

他的那份可爱，一下把我逗乐了。

祖模导演最后几年，已经进入半痴呆状态。去年，我去探望他，可老人家不认识我了，我心里挺难受……后来听说，他只有两个时候是清醒的：一是别人聊起他的作品《庐山恋》，聊起张瑜、郭凯敏，他就兴奋，二是老伴每天来探视的时候，他能“认出”夫人的声音，时不时深情地望着与他风雨同舟半个多世纪的亲人……

唉……有谁知道，在那间普通的病房里，竟躺着一位为中国电影奉献了毕生精力的大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