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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克家笔下的“老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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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每当读到这著名的诗句,就会想起杰出诗人臧克家先生。他1925年开始发表作品,创作生涯近80年之久,对我国新诗做出了卓越贡献。他的生命就是诗。

“秋是怀人的季候。深宵里,床头上叫着蟋蟀,凉风吹一缕月光穿过纸窗来。在这没法合紧眼的当儿,一个意态龙钟的老人的影像便朦胧在我眼前了。可以说,我的心无论什么时候都给老哥哥牵着的……”

在臧克家先生的笔下,经常会出现一位“老哥哥”。晚年,他再次写“老哥哥”时,竟三次失声痛哭;临终,他嘱家人把自己的骨灰撒到“老哥哥”坟上。

“老哥哥”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为何让他用毕生的情感来承载?

本刊记者访问了臧克家先生的女儿郑苏伊。

老哥哥真是老哥哥,他来到我家时曾祖父还不过十几岁呢。祖父是在他背上长大的,父亲是在他背上长大的,我呢,还是。

郑苏伊说,父亲虽出生在山东诸城臧家庄一个破落地主家庭,却在穷孩子堆儿里长大。“他们穷得可怜,没有田地,没有房子,有的是一条‘农奴’的身子。”父亲同情和热爱这些淳朴善良穷苦的农民,“老哥哥”就是他们的代表。他在父亲家做了一辈子长工,从20岁起,用他那曾是铜帮铁底的身子,用一生的血汗和忠诚,服侍了臧家四代人。待年老无用的时候,却被臧家无情地撵出了门。

父亲曾详细记叙过当年的情景:“老哥哥一天一天地没用了。日夜蜷缩在那一角炕头上,像吐尽了丝的蚕一样,疲惫抓住了他的心。背曲得像张弓,小辫越显得细了。他的身子简直成了季候表,一到秋风起来便咯咯的咳嗽起来。……祖父最会打算,日子太累,废物是得铲除的,于是寻了一点小事便把五十年来跑里跑外的老哥哥赶走了。”

“我满眼流泪,哭送老哥哥走。他背着一个小包包,劳动一生的代价,走向何处?(“老哥哥”终身未娶,无家可归,只好去焦家庄子投奔侄儿。)

“侄儿是穷苦农民,穷得吃不上饭,怎能再加上他这个累赘呢?我送老哥哥出了庄,看着他一步一步地下了坡……”

望着被榨干血汗后的老人孤身离去的背影,父亲第一次对他的祖父和地主阶级产生了憎恨!

父亲早期诗作的题材和主题主要是描绘旧社会农民的不幸遭遇,他关心农民、同情农民,为农民的不幸控诉、呐喊!而“老哥哥”则成了他一生的挂念。

每次写老哥哥的时候,我都是心发痛,眼流泪的。……他去世几十年了,但他的魂与我的神交接,至亲的人是不死的。

郑苏伊说,为了怀念“老哥哥”,父亲蘸着浓情多次写过“老哥哥”。他写的时候流泪,我们看的时候也流泪。

父亲曾写道:

“在这个长的期间里,我是一只乱飞的鸟,也偶尔的投奔一下故乡的园林。……到了家一个腚还没坐好,就开始问短问长了。心急急地想探一下老哥哥的消息,可是口却有些不敢张开,早晚用话头的偏锋敲出了老哥哥健在的消息,心这才放下了。”

“1929年,祖父去世了。我把还活着的老哥哥请了来,一道睡在我的房子里,我想他,我亲他,我想在他生前给他一点温暖,使他感到,人间并不完全是一个冰桶。”

“‘日后再见吧!’我一边走着一边回味着老哥哥这句话。但是一个熟透了的果子,谁料定它那刹会自落呢?”

“老哥哥离开我家,算来已经足足十年了。……又是秋天了。秋风最能吹倒老年人!我已经能赚银子了,老哥哥可还能来得及接受吗?”

“1937年,我从临清回到老家,得知一年前老哥哥已下世了,我亲自跑到焦家庄子去凭吊荒野中孤零零的他那口小坟。我对老哥哥真是比对曾祖父、祖父、父亲还亲上几分。”

父亲83岁那年,写《诗与生活·皓首忆稚年》中“老哥哥”这一节时,往事涌上心头,他不禁痛哭失声,快步跑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以冷水冲面;回头写了几行,又第二次、第三次痛哭……

父亲说,人心交感泪自倾啊。同样写一个人,运用的材料也不出事实的范围,但感情的浓度却不随时光的流逝而减弱,反而日益深厚与强烈了。

父亲还常给我们讲,看见故乡夏夜光亮的场园,儿时看星星到深夜,怕红毛鬼,扯着“老哥哥”的衣角,央求他送自己回家的情形就来到心间。冬天,大雪压屋檐,他就想起在小耳房的热炕头上,听“老哥哥”讲“长毛”作反的乐趣,尽管没有罩子的煤油灯煤烟子冲鼻冲眼,却觉温馨一团。他深夜不眠的时候,一种什么声音忽然入耳,仿佛听到“老哥哥”半夜起来给驴添草,那种亲切而呵斥的声音续断……在秋收季节,满街高粱叶的香味,声声尖鞭的声响,仿佛看到“老哥哥”在场园上伸长手臂高举木锨……

“老哥哥”在父亲心中无处不在,不管是在梦中,还是白天。

设若我死了,设若我死前还有一点时间,/我一定写下一句最后的请求……不管路多远,山多高,水多深,/一定要把我葬埋在故乡!……就在这些穷人的身旁,/匀给我一小块安身的地方……

郑苏伊说,1994年10月,是父亲90岁诞辰。为筹备纪念活动,我和我的哥哥、嫂子们又一次踏上了故乡的土地。

就在我们出发前的几天,父亲郑重对我们说,人老了,必然会想到自己的归宿。你们这次回去一定要找到“老哥哥”的坟墓,我死后想和他做个伴。

可是,“老哥哥”去世快60年了,他的侄子也早已离开人间,到哪里去找呢?经过多方打探,我们最终在“老哥哥”生前住的焦家庄子,找到了他侄子后人的下落,他带我们来到他家长着栗子树的墓地,但“老哥哥”的坟头荡然无存。是啊,除了父亲谁还会惦记长工“老哥哥”呢?为了满足父亲的心愿,后人在“老哥哥”坟墓的大概位置上,又堆起坟头。

2004年2月5日,父亲走完了他99岁的人生旅途。遵照父亲的遗愿,妈妈带领我们回到故乡,在清明节那天,亲手把父亲的骨灰撒在了“老哥哥”和父亲的其他3位农民朋友的坟上。望着洁白的骨灰合着片片花瓣轻轻飘落,我没有落泪,因为我知道,这是父亲最好的归宿。

其实父亲很早就有了魂归故里的心愿。2000年初,我和二哥接受了一个艰巨任务——为父亲编辑全集。在搜集父亲散佚在外的作品时,我们找到了他40岁时发表在1945年8月《时代文艺》创刊号上的一首诗《爱的熏香》。

当时,父亲被迫害,不得不来到重庆歌乐山中。相同的农家小院,熟悉的乡村风光,重新置身于农民中间……这一切,勾起了父亲对久无音讯的故乡和亲人们的无比思念。在后山杜鹃鸟“不如归去”的声声泣血啼叫中,父亲写下了这首《爱的熏香》。

“不管路多远,山多高,水多深,/一定要把我葬埋在故乡!……我太爱这乡土,太爱这块土地上的人民,/这爱是那么浓烈,那么醇厚,/它的熏香使我不朽!”

经过一个世纪的跋涉,臧克家先生终于回到故乡。在马耳山温暖的臂弯里,和“老哥哥”等农民朋友彼此挨近,相依相守,像生前一样。

“春天,野花开在我们头上,/隔着土地也闻到了芳香,/草绿了,绿得像那个人的眼睛,/细雨潮润了我们的床。/听到了叱牛,也听到了犁头破土,/犁头破坏了我们的房屋,/可是我们并不生气,/还情愿为着穷人缩一缩身子。/暴雨把西沟灌一个饱,/像一个粗暴的人日夜吼叫,/这声音叫醒了我的记忆,/我又变成了个快乐的孩子。/睁开眼什么也望不到——/除了矮的谷子,高的高粱;/耳朵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只听到农人的歌唱,蟋蟀的歌唱,/只听到一片生机在大地上响。/秋天,白云贴着天飞,/淡,淡得像烟,/眯缝着眼看,像孩子时代,/好好地看看天,看看云彩的变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