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字路口的鸭肝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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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近九月的时候到上海的，实习，赚50块的日薪，回家总是在很晚的晚上。
我拿两串掌中宝，一串五花肉、韭菜、花菜、香菌和大蒜，递给老板。他们是一家四口，爸爸烤串妈妈穿串妹妹是服务员，鸭肝少年最忙，他炒饭，两口大锅―起，铲子挥不停，还要时不时翻锅。秋上海空气湿润，清风不停，他只穿一件短袖T恤，额头的汗珠依然不干。 我最初见到他时，他还很清闲，站在一辆小三轮车前，车上的玻璃橱窗摆了三层卤菜，藕、豆干、火腿肠、海带、鸭腿鹅翅以及各种内脏。我问―盒鸭肝多少钱，他说五块，拿牙签扎一小块递给我，我咀喝两下，眼睛―亮，真好吃！
他笑：“是我自己做的，网上搜的食谱，刚开始可难吃了。”
那精瘦且精致的脸上，笑容腼腆又好看，我要了―盒鸭肝，他连声说“谢谢”，恨不得要鞠躬。后来有一晚，卤菜小三轮不见了，他面前是一大摊作料和两口大锅。他说，卤菜卖得不好，家里人不让做了，现在只做炒饭和炒面。他有些难过的样子。
过一会儿又补充：“鸭肝还是做的，你想吃的时候可以来买。”他从角落里翻出几盒亮澄澄的新鲜鸭肝。
那之后我时常带些黄桃、猕猴桃，和酸甜的西柚蓝莓汁给他，让他特别为我烹制香煎鸭肝。有了缤纷水果的调和，滋味更显丰富轻盈。
少年站在摇曳的梧桐树下，被灯泡斜斜映亮轮廓，他叫我打开烤串饭盒，快速放进―个煎蛋。
“吃这个补营养，别告诉他们。”他指指不远处的父母，冲我笑了―下，很局促。
接到鸡蛋，我竟然看也没看他，直接僵硬着脖子和脊背默默走远了。
2
深夜的十字街口，疲惫的制服加班族，结伴玩乐的年轻男女，总有经不住孜然烟香诱惑的，停下来吃炒饭吃烤串，吃完就走，沾满油渍的塑料袋和纸饭盒留在桌上，风一吹就满地掉。
有一晚撞见城管扫荡，鸭肝少年的摊也不能幸免。那个夜晚，少年空手返回，我们走了―段不短的路。
他讲他们一家四口从安徽迁到上海，想让妹妹受好教育然后找个好人家，妹妹白天上课晚上做服务员，他有技校修车学历，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先来帮忙卖烧烤，―卖就是三年。我讲我休学来上海，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五月里灰溜溜回家，八月底又来，生活像晃晃悠悠荡在半空中，脚下不踏实，也摸不清前路。
那个夜晚，少年坚持送我回家，我们都饿了，坐在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吃快餐面，他抢先买了单，想了―想，又要了―个卤蛋，剥完壳放进我碗里。我转脸看他，他笑了―下，很局促，一嘴的快餐面汤油在白炽灯下闪闪发光。
3
圣诞节前夕，我的上海同学们纷纷放假回国，成群结队拉我享受夜上海。凌晨两点，我们―人着―条小片裙，套件大衣，扑扇着假睫毛，脚踩高跟鞋手挽手去买烧烤。
隆冬的上海，气温还是刚刚好的，有风而不冷，人们都站在街口等烧烤。同学说街短摊多，没必要挤在这两家。于是我们走了两三条街，来到了鸭肝少年的街口。
鸭肝少年认出是我，惊得锅铲都掉了。我与同学聊天，没有同他打招呼，后来发现炒饭迟迟不上桌，我起身去问他。
我笑着问他生意好吗，他竟皱着眉头看我：“你怎么穿成这样子？哪个好女孩像你这样？”很不满意的样子。
我在蹦迪和酒精的余韵里，忽然很气愤，心想你凭什么管我，嘴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有些人觉得什么都难以接受，其实是因为他们见过的太少。没关系，原谅你！”端上炒饭转身走，高跟鞋响咚咚。
他朝我走来，我担心他闹事，大声快速讲起英语。―手点开他的微信，解除朋友圈屏蔽。
起初以叫外卖方便为由添加他微信，看到他朋友圈全是同一面镜子前的自拍和同样的街道和阳光，犹豫了―下，把贴满自己在各个洲际、国家和城市的照片的朋友圈对他关闭了。
破晓之后，遍地都是超载的公车与地铁，三轮车烧烤摊们已经全部消失。我带着七八家夜店的混合气味回家，点开微信提示，是一串来自鸭肝少年的点赞，从我2012年的西雅图念书时代到昨晚纸醉金迷的合影，没有―个字。
4
我再见到鸭肝少年，别说免费煎蛋，他连看都不再看我一眼。
他忙着炒饭，灯泡挂在斜上方，油和米粒刺啦刺啦地响，他像是没听见我叫他。我尴尬地站在旁边，被他妹妹拉去了隐蔽处。女孩说，姐姐你别去去找我哥哥了，他挺烦心的。
那真是_个嘴里吐出的耳光，我顶着火辣辣的脸颊离开，酏没去那里买过烧烤。反正十字路口那么多，烧烤摊平均一两个路口就有一家。下班回家不得不路过，也__定要专门过马路从对街走。
公寓楼下的衣服店开了肉夹馍窗口，我有了新宠，更加想不起延平路康定路的烧烤摊了。
只是夜里偶尔会忽然想吃香煎鸭肝，打发室友去买，室友空着手回来，说：“你梦游吃的香煎鸭肝吧，炒饭小哥说那玩意儿早就不做了。”
2015年新年前夕，我收抬好停驻了小半年的康定路公寓，告别上海，继续前行。
离开的前―晚，我去吃最后―顿烧烤，等到午夜，路口依然空荡荡的。
我给鸭肝小哥发微信：“我明早离开上海，想再吃一顿你家的烧烤，你们几点出摊”
他隔了一两小时才回复：“你不回老家过年吗？我们全家都在安徽呢，已经―星期了，元宵节后回去。”
“好吧，那时我已经在西雅图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